給土匪們的飯菜早就準備好了,米飯加鹹菜。米飯是糙米飯,鹹菜則是陳年鹹菜,運氣好的話可以在裡面翻找到一塊馬肉,運氣不好的就只剩下鹹菜了,愛吃不吃!跟舞陽衛的士兵相比,這樣的伙食算是簡陋了,但是對於這些土匪而言,簡直就是奢侈呀,一個個狼吞虎嚥,恨不得連碗一起塞進肚子去!有人吃了一碗還不飽,壯着膽子過去問能不能再要半碗,伙頭軍二話不說,又給他們盛了半碗。這一下大家都躍躍欲試了,監督他們用餐的軍官皺起眉頭喝:“吃飽了就行了,別貪心!以後你們每個月的米麪都是額定的,這樣胡吃海喝,到月底就等着喝涼水過日子吧!”這才鎮住了那幫傢伙。
徐猛可不管這麼多,他實在餓狠了,埋頭苦吃,一口氣吃四大碗米飯,這才抹抹嘴,問:“軍爺,你們一個月有多少米麪呀?”
軍官說:“四十三斤大米或者白麪,六斤肉,這是定額的,如果有什麼節日,還會加餐。”
土匪們瞠目結舌。我的乖乖,一個月四十三斤大米白麪,還有六斤肉,這日子過得比小地主還要好啊!徐猛不無羨慕的說:“難怪你們打仗這麼不要命,待遇如此優厚,換我我也會拼命殺敵的!”
軍官對這個敢於跟王鐵錘這樣的猛人正面交鋒的大漢還是挺有好感的,拍了拍他的肩頭,說:“放心吧,明天老爺子要在你們中間揀選青壯,以你老兄的身手,肯定會被選上的,沒準再過幾個月,你就成了我的上官了。”
徐猛搓着大手,憨笑着:“這……這敢情是好,這敢情是好!”他是被官府所逼,家破人亡之下才落草爲寇的,雖然勇武過人,但是落草爲寇的時日還很短,仍然保持着農家子弟的淳樸憨厚,軍官們都挺看好他。
相比之下,舞陽衛的將士的伙食就好得多了。打了勝仗嘛,當然得好好慶祝一下,大塊大塊的馬肉被切成一兩重的一塊,和大量土豆一起倒進鍋裡燉得爛爛的,然後再一大桶一大桶的盛上來;楊夢龍還讓人殺了百來只雞,做成白斬雞,每十個人一隻,白花花的雞肉蘸上稠稠的醬油往嘴裡一塞,味道那叫一個絕!這頓飯大家都吃得非常痛快,一個個滿嘴肥油,都說要是每次打勝仗都能有這樣的待遇,他們寧願天天打仗。
賞銀和傷亡撫卹金還沒有發下來,不過,大多數斬獲首級或者受傷了的士兵都表示給他們一兩銀子就行了,多出來的就以田地的方式分給他們吧,這比給他們一點錢現實得多。不得不說,這年頭的人真的很淳樸。
舞陽衛的軍戶們每家每戶都分到了幾斤馬肉,人人有份。好幾百匹死馬呢,靠一千多號人得吃到猴年馬月?乾脆家家戶戶都分一些。領到肉的軍戶們歡喜不已,切了一塊燉成湯,剩下的拿出平時捨不得吃的精鹽醃了薰幹,當成寶貝貯存起來,逢年過節再切一小塊煮湯喝。偌大的舞陽衛,家家戶戶都飄起了肉湯的誘人香味,令那些外地來的流民和工匠十分羨慕,唉,他們的待遇還趕不上一幫窮軍戶了,什麼世道嘛!
楊夢龍沒有跟士兵們一起用餐,處理完戰俘,他一溜煙的往千戶宅跑,才一進門,一股濃濃的香味撲面而來,把他砸了個筋斗,他嚥了一口口水,衝到廚房門口嚷嚷:“什麼湯啊這麼香,趕緊端上來,我都餓死了!”
筱雨芳額頭帶汗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瞪了他一眼:“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一驚一乍?給你燉了雞湯,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可以開飯了。”
楊夢龍說:“快點啊,我都要餓扁了!”
筱雨芳笑罵:“你還真是餓死鬼投胎!對了,張大人來了,在客廳等着呢,趕緊去見見他吧。”
楊夢龍一百二十個不耐煩:“他來幹嘛?我都還沒吃飯呢!”
筱雨芳說:“他來幹嘛?舞陽縣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身爲一縣父母官,過來跟你談談不正是份內之事嗎?趕緊去,要注意禮數,千萬不要冒犯了大人,啊?”
楊夢龍咕噥:“在凱旋的時候我就跟他說過,土匪已經被我滅了,讓他安心睡去,他還來找我幹嘛?真是煩!”心不甘情不願的一路咕噥着離開廚房,走向客廳。
筱雨芳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聳拉着腦袋離開廚房,嘆氣:“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一點……不過,這樣也挺可愛的……”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專心燉雞湯。
楊夢龍一肚子官司來到客廳,哎喲,往日冷泠清清的客廳如今可是高朋滿座啊,不光是張桐,本地鄉紳能來的都來了,一個個高談闊論滔滔不絕,還帶搖頭晃腦,也不知道在拽哪個朝代的詩呢。看到他過來,大家紛紛起立,拱手行禮,張桐上前一步,笑說:“楊將軍,怎麼來得這麼遲呀,可累我們久等了!”
楊夢龍沒好氣的說:“怎麼來得這麼遲?你以爲我跟你們一樣閒啊?又要料理俘虜又要清點戰利品,還要慰問一下傷兵和陣亡將士的家屬,我都快變成陀螺了,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吃飯!”
衆人愕然……這小子到底懂不懂禮數啊?
答案就是他不懂。不懂禮數的楊將軍楊千戶楊大人隨手向滿座高朋拱了拱手,找個座位一屁股坐下,說:“找我有什麼事?長話短說,早說完早吃飯,我都快餓死了!”
好幾個鄉紳的臉拉了下來,張桐卻笑容可掬,說:“大人真是快人快語啊……下官和衆位鄉紳前來,沒別的意思,特地來祝賀大人旗開得勝,全殲悍匪,使得鄉里免受刀兵之苦的。”
楊夢龍問:“不是來蹭飯的?”
張桐啞然失笑,田老爺卻按捺不住了,怒形於色:“千戶大人,我等不敢說家財萬貫,但也是薄有資財,還不至於連頓飯都吃不起!我等感激你掃平匪寇,對你可謂禮敬之極,你爲何屢屢出言不遜?真是豈有此理!”
楊夢龍蹺起二郎腿,斜着眼睛瞅着田老爺,陰陽怪氣的說:“哎喲喂,這不是那家那個小誰嗎?平時見了我都是鼻孔比我額頭還高的,怎麼今天跑我這裡來了?我請你來了嗎?”
田老爺一張臉頓時脹得通紅,鬍子都翹了起來:“你……你!”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朝張桐拱拱手,一拂袖,怒衝衝的走了出去。
楊夢龍衝他的背影叫:“記得把佔了舞陽衛的那些良田給我還回來!當初你跟舞陽衛籤的契約說是租過去的,現在租期都到了,你還想怎麼樣?你不還我有你好看!”
田老爺險些一跤仆倒!
被楊夢龍這麼一鬧,大家是沒有辦法愉快的談下去了,鄉紳們紛紛向張桐一拱手,然後拂袖而去,轉眼之間走了個七七八八。沒辦法,他們多多少少都佔了衛所一些軍田,現在這個愣頭青擺明車馬向他們索要了。換以前張千戶找他們索要,他們最多當張千戶放屁,可是現在不一樣啊,這位楊千戶可不同於張千戶那個廢物:第一,他非常能打,在定興砍了好幾百建奴,又一仗將四千多土匪掃得乾乾淨淨;第二,這傢伙是個二愣種,做事從來都不顧後果的!想想他麾下那近兩千剽悍的士兵,這些鄉紳不寒而慄……還是把一些軍田還給他吧,萬一撕破了臉皮可就慘了!
滿座高朋轉眼之間走得只剩下張桐一個,張桐對此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是好。楊夢龍卻滿不在乎,看着擺了一桌的茶杯,氣憤的說:“王八蛋,連茶錢都不給就走了!改天我也帶上一營人到他家去,把他的茶水喝光了就走人!”
張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楊將軍,你就這麼不待見這些鄉紳啊?大家同在鄉里,早上不見晚上見,沒必要弄得這麼僵吧?”
楊夢龍氣不打一處來:“不是我不待見他們,實在是我找不到待見他們的理由,一個都找不到!這幫王八蛋就是一羣螞蟥,你稍稍露出一點破綻他們馬上撲到你身上,不要命的吸血,哪怕被一腳踩扁也在所不惜!記得在定興的時候,千餘建奴包圍縣城,張千戶棄城而逃,留下滿城老弱殘兵和百姓,人心惶惶,方大人不得已,招募民壯準備死守縣城,但是卻沒有錢,只好請城裡的士紳捐資,結果你猜怎麼着?他們一個角子都不肯出,口口聲聲說守城禦敵是我們的天職,沒有找他們要錢要糧的道理!我就日了狗了,沒錢沒糧食的誰去給他們打仗?餓得站都站不起來了,還怎麼守城?最絕的是等我來到了舞陽,組織人手墾荒,每開墾出一塊新田,馬上就有人跑過來找我說那是他們的祖產,應該還給他們!靠,真當老子是軟柿子啊?”
張桐除了苦笑還是苦笑。那幫鄉紳真是太貪太蠢了,平時把楊夢龍得罪狠了吧,也難怪楊夢龍由始至終都不給他們半點好臉色!不過,他畢竟是讀書人出身,讀書人自然要護着鄉紳的,所以對楊夢龍的抱怨,他也只能苦笑,不說話。
楊夢龍也不指望這位父母官能給自己作主,一通抱怨之後揮了揮手,說:“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還有什麼事?直接說吧,我這個人不喜歡彎彎繞繞。”
張桐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說:“那個……楊將軍,你這一仗殲滅數千土匪,可謂戰功顯赫啊,南陽都有一百多年沒有出過像你這樣的猛將了,朝廷得知之後,肯定會萬分高興的,只是不知道楊將軍打算何時向朝廷報捷?”他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活寶,別的將領稍稍立了點功,立馬玩命的灌水,哪怕只是一次小勝,也要炮製成一場大捷上報,邀功請賞————關寧軍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而這傢伙倒好,立了這麼大的功居然一臉無所謂,沒有半點要向上頭邀功的意思,看得他直想吐血!
楊夢龍一臉吃驚:“報捷?”
張桐說:“對啊,如此顯赫的戰功,豈能不向朝廷報捷!”
楊夢龍嗤了一聲,說:“報捷有個屁用,國庫都窮得可以餓死老鼠了,別說殲滅四千土匪,就算殲滅四萬,四十萬,也別想拿到一毛錢的賞賜!”
張桐呆滯了好久,說:“可是……這畢竟是一份戰功,報上去肯定可以得到封賞的!”
楊夢龍往椅子裡一躺:“不稀罕!我算是明白了,朝廷就是逮到活寶往死裡整,給我升官又能怎麼樣?官當得大了,要管的地盤就大了,想累死我啊!?”
張桐強壓住吐血的衝動,說:“如果楊大人不嫌棄,這份捷報下官可以代筆,也稍稍分潤一分戰功……”
楊夢龍說:“行,你幫我寫好了。這戰功你愛怎麼分就怎麼分,反正別分給南陽衛那個劉錦堂就行了,這個王八蛋,這樁破事就是他搞出來的,我早晚要找他算賬!”
提到劉錦堂,張桐一臉憤恨,咬牙說:“那個武夫,平日盤剝鄉里欺男霸女也就算了,還養寇自重,每次剿匪都是虛以委蛇,甚至放縱土匪劫掠鄉里,以此跟朝廷討價還價!如果這次真的是他串通土匪洗劫舞陽,本官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也絕不會放過他!”他也不是笨蛋,在舞陽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對劉錦堂勾結土匪養寇自重的骯髒事頗有耳聞,苦於言微辭輕,一直拿劉錦堂沒有辦法,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如今劉錦堂竟然喪心病狂,放縱數千土匪洗劫舞陽,實在是令他不寒而慄,又憤恨難平。他越想越氣,問:“楊將軍,你可有證據證明是劉錦堂勾連土匪洗劫舞陽的?”
楊夢龍說:“有!我抓了很多寨首,他們衆口一詞,都說是劉錦堂讓他們下山洗劫舞陽的!”
張桐問:“那些寨首在哪裡?”
楊夢龍說:“都在俘虜營裡關押着呢。”
張桐說:“下官想親自審問這些寨首,套取口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楊夢龍說:“隨你,反正別讓姓劉的好過就行了。”
張桐說:“大人放心,如果能查出鐵證證明劉錦堂勾連土匪洗劫舞陽,下官誓要聯絡南陽各縣地方官員名流羣起而攻之,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北京去,也要爲舞陽百姓討回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