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陛下,在小民看來,浙兵與川兵的戰鬥力強悍,並非是地域的問題,而是在其本身訓練方法。因此令秦宣撫使領兵入京,這是可取的,因爲其麾下兵馬,多爲秦宣撫使根據四川當地的地勢特點,而創建的精兵,其戰術戰法一直由秦宣撫使嚴格訓練,戰力自是不缺的。”
頓了一下,張璟繼續道:“反觀浙兵,其乃是當年戚少保南平倭寇、北御韃靼時,所創建的精兵,其戰術戰法皆需勤加訓練,並非是募集精壯便可成軍的。而此番渾河一戰,戚少保族人,故都督通知戚金所率浙兵,乃是我大明最後一支成建制的浙兵,若是冒然命浙江都司募兵,並無熟悉浙兵兵法者訓練,那這支浙兵與普通民壯有何差別?”
“而且,在小民看來,浙兵之所以厲害,不在於其所慕浙江一地民壯從軍,而在於戚少保的練兵方法,畢竟當年戚少保北御韃靼時,除其所帶本部三千浙兵外,其他數萬兵卒,多爲北地人,可經戚少保不斷訓練,其戰力皆不遑多讓那三千浙兵。而此番渾河之戰,戚都督所率浙兵,也並非戚少保時留下的兵馬,其部乃是戚金自請出關討賊時,依照其早年隨戚少保出征時所學的浙兵練兵方法,靠着原本浙兵的底子,於北方所募集操練的一部兵馬,其部也並非全是浙江之兵。”
“所以由此可見,朝廷若想再成立渾河血戰時的浙兵精銳,不在於募集多少浙江兵卒,而在於有沒有熟悉戚少保戰術戰法,練兵韜略之將,從戚都督自己所練兵馬戰力便可看出有熟悉浙兵練兵方法的重要性。”
“至於令工部和兵仗局研發改良火器一事,在小民看來,僅僅下一道命令還不夠,若是不派人進行有效監督,恐怕朝廷日後所建造的火器,也不會有太多的革新的。”
隨着張璟陸續將朱由校話裡的處置不當之處說完,縱然朱由校心中對張璟落他面子不滿,但也不得不承認,張璟的話確實是對的。
他的命令,下得簡單,但卻沒有張璟想得這麼透徹。
“既然如此,時敏,那就替朕擬旨,令兵部選派熟悉戚少保練兵之法者,送於宮中,等朕考校過後,再定練兵之將。至於研發火器一事,旨意不變。”朱由校點了點頭對劉時敏道。
“陛下,容小民斗膽問一句,倘若川兵與浙兵齊至京師,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兩者?”張璟想到渾河血戰前浙兵和川兵的一些齷齪事,還有被袁應泰坑了的事情,突然問道。
畢竟,就算川兵和浙兵是對付建奴的利器,但如果沒用好,那也是沒用。
遼東那潭水,深得很,真要是一股腦的全送去關外,用不到該用的地方,再被友軍下刀子,那就是給建奴送經驗和裝備。
就像這場瀋陽城外的渾河血戰,表面上看來浙兵和川兵,以數千人野戰對抗建奴數萬,給了建奴傷亡數千人的代價,確實值得傳誦。
但是,這場戰鬥前後無人救援,甚至浙兵和川兵本身人就少,還是援助瀋陽城的少數援軍,見了敵人主力,竟然還主動分兵,這本身就有問題了。
除了有袁應泰眼見瀋陽快速失守,被嚇破膽,想要固守遼陽的原因,也未嘗沒有浙兵和川兵不受遼東兵待見,甚至兩者自己都有的派系敵對原因。
畢竟,浙兵和川兵在入遼東前,就在通州因爲口角之爭,結下了樑子,兩軍甚至到了兵戎相見,浙兵還直接推出大炮,炮轟川兵的地步。
鬧得最後不少無辜百姓被炸死,民居被炸燬的地步,直到秦良玉這位一心爲公的女將軍,主動上書謝罪,才草草收場,不然誰知道會不會因爲兵馬不合,鬧出又一番“登萊事變”呢?
畢竟,互相攻伐,兵戎相見,還傷及百姓,形同叛亂,若沒人肯攔責,真要彈劾,說你謀反你還真無法辯駁。
後來,兩軍分兵而守,他們曾經的派系恩怨,肯定有關的,什麼戰法不同,不能同營拒守的理由,只能是說辭而已。
誰都知道,人數相差大,就算單兵再有戰鬥力,也是敗得機率大。
難道真要等火器兵打完彈藥,和擅長近戰的敵人肉搏,還是等到步兵被大炮轟炸,才明白遠程火器的重要性嗎?
戚繼光所帶的戰績輝煌的浙兵,可從來都是冷熱兵器結合的?
這個熱兵器纔剛剛崛起的時代,必然不可能完全捨棄冷兵器。
努爾哈赤後來也正是見到明軍精銳主動分兵,這才聚集主力圍攻的,精明的老豬皮可從來不是個願意吃虧的主兒。
而後來浙兵、川兵苦戰半日,後方無援軍,除了袁應泰懵了,也並無遼東兵不願救的緣故。
終究,對於客軍,本地的主軍從來都不喜歡,這不僅僅是搶功勞的問題,還是朝廷的錢糧物資分配的問題。
那些錢糧有外人在,想分還有制衡,只有都是自己人,才能養肥自己,從來沒人願意到嘴的肉要和別人分。
後來提出“遼人守遼”,使得遼東完全成爲遼人的地盤,朝廷花費比浙兵、川兵更多的錢糧打造軍隊,都沒有什麼能比擬渾河血戰的戰果,蟎清人稱“渾河之戰”爲“遼左第一血戰”,可不是沒有緣由的。
“遼東形勢危急,朕調集精兵,自然是送去遼東,難道還能留在身邊不成?”朱由校反問道。
“可是,小民覺得將這些精兵,現在調往關外,並非上策。”
“此話怎講?”朱由校問道。
聞言,張璟並沒有將他對於軍隊派系在渾河之戰的猜測說出來。
而是以現在沒有合適的長官指揮,這些精兵最終也會像在袁應泰手裡一樣,發揮不出最大用處,最終被玩死來建議。
畢竟,軍隊派系的事情若是傳出去,有些犯忌諱,而且渾河之戰爲什麼沒有援軍支援川兵和浙兵,就算真有什麼不可告知的理由,也早隨着此戰結束,被遼東兵馬統一口徑了,他真說了,說不定還要被人反咬一口,污衊朝廷命官了。
而且,在張璟心裡,還是覺得這些精兵應該掌握在皇帝手裡,放在京師最好。
記憶裡,自萬曆三大徵開始,京師的京營兵馬已然開始廢得差不多了,到了崇禎時候,就算沒有那場鼠疫,京營也不是李自成的對手。
並且,後來崇禎剿流賊,京師戰力最強的兵,竟然是他推到的閹黨留下的,隸屬於御馬監的騰驤四衛和勇士營這兩支兵馬。
而且,騰驤四衛和勇士營,後來可一直是平叛流賊、關內對抗野豬皮的主力。
與京營那明面上的十餘萬精兵相比,不得不說,真是諷刺!
這也是後來崇禎極度依賴邊鎮將領,卻又對他們時常起疑,其中最大的原因還不是知道自己京營的兵馬都不頂用嗎?
一天出城五十里,能穩住陣型就能稱爲“精兵”?
有這樣的京兵在,註定這個朝廷控制不了藩鎮,說不得沒流賊,也得出一個藩將內亂的“安祿山”!
任何一個朝代,但凡中央朝廷沒有一支有力的中央軍,那麼也只能一方面用別人,一方面懷疑,甚至一旦遇到強力的將領,還得看對方的臉色行事了,必要時候中央朝廷還得低頭安撫。
當然,這個想法,張璟打算日後有機會,再和朱由校提。
畢竟,現在雖然不少人知道京營爛,但可沒人想到,他們會被勳臣搞得那麼腐爛。
想要搞好京師兵馬,只能慢慢來。
“嗯!說得有理,這樣,他們的安排,那就等他們入京再說。”朱由校沒有多想,點頭認同道。
而後,他彷彿想到了什麼,轉頭問張璟道:“朕記得,張璟你現在尚在國子監就讀吧?”
“陛下好記性,確實如此。”張璟聞言,愣了一下,不知道朱由校怎麼提這話了,不過還是回了話。
“還有多久畢業?”
“尚有一年!”
“嗯,倒是呆國子監學了不少時候,想來依你的學識,在國子監也一定有不錯的成績。”
“小民愚鈍之輩,才學平庸,陛下過譽了。”張璟被朱由校這麼一問,臉色有些慌了道。
“沒想到,你還挺謙虛,倒不像那日吃飯時,在朕面前的張狂人物兒!”
“這是陛下不了解小民,平日裡,小民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好學生!”張璟厚着臉皮道,他的成績在國子監如何,只要朱由校派人查,肯定知道到底怎麼樣。
雖然不清楚朱由校這話的意思,但爲了保險起見,張璟覺得他還是謙虛點好,不然省得被查出來,弄個欺君的罪名,那可不好玩!
至於朱由校心裡怎麼想他,那就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反正他充其量也就是在誤導皇帝判斷而已,出不了什麼事情。
“朕可不信!”朱由校聽了張璟這話,言語陰冷道:“若你真的是好學生,又怎麼會被人告上順天府呢?好好一個讀書人,整日流連煙花之地,真不像話!”
“陛下教訓得極是!”張璟諂諂笑道,不過那笑聲,看着卻是一點兒也不自在。
他倒是沒想到,朱由校竟然這麼關心他,竟然連這都知道!
不過,朱由校變臉的樣子,倒是很快,果然是帝王心術,誰也猜不透,或許這是成爲皇帝天生的能力吧!
“哼!回去給朕老實點兒,馬上朕就大婚了,朕可不希望你再給皇后丟人兒,聽見沒有?”朱由校看着張璟嬉皮笑臉的樣子,冷哼道。
“小民明白。”
“嗯!行了,事情就這樣吧,你們都離開吧!”覺得事情談的差不多了,朱由校下起了逐客令道。
“臣等告退!”
“小民告退!”
得令後,張璟和曹文詔等人,行禮離去。
乾清宮內,很快就陷入一片安靜,唯有劉時敏和李進忠,陪在朱由校身側。
而朱由校,手裡卻是又拿起劉時敏所寫的那強軍良策,細細看着。
“時敏,你認爲朕這國舅獻的強軍之策,如何?”看得久了,朱由校突然問起劉時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