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兵之爭,在援朝之役裡,也是明廷黨爭中,能夠讓功勳卓著楊鎬撤職的主要因素。
畢竟,若無浙江遊擊陳寅等將領向袁應泰進讒言,內外結合,給了丁應泰彈劾楊鎬的理由,否則,任丁應泰再如何作爲,沒有致命的理由,也彈劾不了楊鎬的。
這種事情的發生,原因便是南兵和北兵爭功所致?
楊鎬是河南人,他本是明朝北方地主集團中的成員,對於軍隊,自然在地域上更與北方軍隊親近。
在加上楊鎬早年立的軍功,便是和北兵一起,故而對於北方將領李如梅等人,楊鎬必然更爲親近,在論功方面,肯定有所偏袒。
如此,對於南方將領,楊鎬自然有一定程度的疏遠,這一點,即使是事後爲楊鎬求情的浙兵大將吳惟忠等人,與楊鎬的親近程度也不如北方將領。
這樣自然引起南兵的不滿,而楊鎬在朝鮮之役裡,被陳寅等南方將領彈劾的“鳴金而退”之事,便是南方將領不滿楊鎬的最好的證明。
事實上,在朝鮮史料裡,蔚山之戰裡,陳寅率兵衝入敵陣,斬首數百,連攻下兩寨,將攻下第三寨時,楊鎬見左協副總兵李如梅部隊未到,恐陳寅獨佔戰功,忽鳴金收兵,致功不成的這件事情,卻是有另一番記載。
那就是陳寅不是因爲楊鎬鳴金收兵才退兵的,而是他攻了兩寨後,自己負傷,麾下兵馬也損失嚴重,主動退兵的,而楊鎬也是看出內城島山城難攻,這才改變戰略,鳴金收兵,使用圍城戰術的。
不過,主將楊鎬尚未命令收兵,陳寅等人卻帶領攻寨兵馬退兵,自然要得楊鎬懲處。
正是因此,再加上平日裡楊鎬對於南方將領,確實不如北方將領友好,種種原因,致使陳寅等人向丁應泰進讒言,爲的就是把楊鎬這個偏向北方軍隊的指揮官撤職,以達到他們報復的目的。
有明一代,地域之爭,可謂是貫穿整個朝代,到了中後期,愈演愈烈,這一點無論是文化人還是軍隊,都是如此。
甚至於,不只是南北之分,相鄰的省,也是爭鬥不已,黨爭便是最明顯的記憶。
即便在朝鮮戰場上,也能看到地域之爭的深厚的影響力。
正是明廷之中,首輔趙志皋和次輔張位的權利角逐,主戰派和主和派的政治鬥爭,南兵和北兵的爭鬥,三方結合,這才促使了楊鎬被彈劾的事情,大到明廷要立即換了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的程度。
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原因,那就是萬曆皇帝對於功勳卓著的楊鎬和次輔張位的猜忌,這也是朝鮮國王連續爲楊鎬發陳情疏,萬曆皇帝都不採納見證所有事情的當事國的建議,一意孤行的原因。
爲了救楊鎬,朝鮮宣祖國王在陳情疏中,表達他那種吃驚的心情時說:“距始而疑,中簡訝,終乃大駭,且惋且悶,如橫舟巨海震風駭浪之中,籬師忽去,憋然以待死亡之無時也。”
對於楊鎬被彈劾,朝鮮上下實在是意想不到。
他們對於楊鎬到漢城以後的戰功,深表稱頌:稷山大捷,解漢城之圍;蔚山之戰,雖未收得全功,但也大大地打擊了日軍的氣焰。
更爲重要的是,他們深知楊鎬熟知朝鮮事務,對於朝鮮戰事,盡心盡力。
而現在,正是楊鎬部署全面抗倭戰爭,將收復失地,趕走倭寇之際,卻受到明廷彈勃,並被撤職歸國,確實出乎意外。
《陳情疏》中,朝鮮宣祖對楊錦稱頌備至,其曰:
“伏見撫臣楊鎬,自膺簡命,銳意東事,與督臣邢玠、按臣陳效,協謀宣力,彈竭思慮。
其一心討賊,盡瘁圖報,素所蓄積,而勇往直前,不避險艱,當機刃發,任怨敢爲,最其長處也。
且蒞任遼道,經理多年,請委本國殘敗之狀,痛懲棍徒科擾之弊,約己甚簡,冰蘗自傷,束下甚嚴,秋毫不犯。
至於樵燙,輪迴標兵,而日供菜、粒,捐俸錢而取給,申明法禁,戒戢各營,駐過之地,民皆晏然。
此則小邦三尺童子,亦所歎服。”
而對於令蔚山大戰功虧一簣的島山之役,朝鮮宣祖,也是對楊鎬的戰功稱讚有加。
其曰:“島山之役,楊鎬以文職大官,擐甲上陣,暴露虎穴,過十二晝夜,一同提督及諸將,勵氣督戰,焚燒內外寨柵,斬獲千餘級,清正窮戚一穴,渴餒幾斃。
是蓋曠世之奇功,而不幸天雨急寒,士卒多傷,我勢已疲,而賊援大集,固將有腹背受敵之患。
楊鎬與麻貴,密察事機,宣令左次,仍將遺下糧餉,盡行焚燒,挑選馬軍,身自爲殿,賊不敢追躡。
即其事狀,終始如此,令賊徒膽破,遇有小邦人扮作天兵貌樣,則輒皆走避,不敢恣意樵採。
是孰使之然哉?若征剿實績,則既有小邦跟隨陪臣,又有領兵諸將,目見具悉,其進退先後、人馬失亡、功罪查覈,自有公論。
天日在上,豈容虛誑?”
作爲一國之君,通過這份《陳情疏》,朝鮮宣祖對於楊鎬的人品戰功皆稱頌備致,同時,對丁應泰指責楊鎬欺瞞隱漏,不以實聞,也不予認同。
正是因此,在看到朝鮮方面爲楊鎬求情後,爲了報復,丁應泰之後又上一疏,把朝鮮也牽連進來。
丁應泰彈劾有三:其一,丁應泰稱他得到了一本朝鮮人寫的書《海東紀略》,而這本書實際上應爲朝鮮申叔舟所著的《海東諸國紀》。
因這書內容有些不妥,藉着這書,丁應泰上書攻擊朝鮮,說他因爲聽到遼民說朝鮮爲了恢復遼河以東的“故土”,所以“誘倭入犯”,與倭寇合作。
而他不經意得到的《海東紀略》一書,裡面有關日本的內容,正是朝鮮“誘倭入犯”的證據。
其二,朝鮮輕視中國,不尊明朝,書中有不遵明朝正朔,廟號僭稱祖稱宗,有違藩國禮儀。
並且,朝鮮大書日本年號,小書明朝年號,奉日貶明,有不守本分,有犯上作亂之嫌。
其三,丁應泰指責朝鮮國王昏庸無能,當今國王李“暴虐臣民,沈湎酒色”,並且與楊鎬等明朝將領結黨營私,“誘倭入犯,愚弄天朝”。
這道彈劾奏疏傳開,可謂是風波更甚,若非朝鮮方面知道丁應泰彈劾之意,否則說不得就讓明與朝鮮的合作,出現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