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零、昔爲幼虎今潛龍(三)
海寇和漁民們借這座小島避風雨暫歇息,自然不會有心情在島上弄基建,所以他們爬上高點的路程還是挺艱難的,而且那高點被衆多樹木環繞,這讓俞國振改了主意。
被樹木環繞,也就意味着他想做的事情別人看不到,這可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是在這裡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
因此他又看了看周圍,然後覺得,那夥留在島上之人身下的位置不錯,他指了指那邊:“還是將東西搬這邊裡,這裡空闊,而且岸線適合登島,大多數上島之人都會選擇這邊……他們就能看到了。”
當俞國振他們上島時,胡靜水是有些發顫的,因爲不知道來的究竟是哪一路人物,他們若是才離狼吻便入虎口,可沒有一船貨物來保性命了。
但看到俞國振象是個堪輿師一般指手劃腳,胡靜水奇道:“莫非是來尋龍點穴的?可這夜鶯島只是海中一孤島,哪裡有什麼龍脈?”
這胡靜水是個膽大且好奇的,否則也不會成爲海商,他悄悄向這邊移了兩步,正想看個究竟,卻被一個水兵一拳砸倒:“跪下,你要做什麼?”
這水兵是俞大海二十多個老兄弟之一,他們對俞國振的安危之關切,可是不比家衛少年差。這一拳砸下去,胡靜水在地上咕碌滾了滾,然後又爬了起來:“我,我只是想瞧瞧,那位少年英雄要做什麼。”
“你現今要做的是跪下,老老實實待我等處置!”
“好漢……好漢是哪一路人手,我們只是海商,被方纔那些人掠住。那艘船上,是我們的貨物……”胡靜水見到有幾個穿這種白色制服的人登上了自己的船,忙不迭地道:“我船上置的可都是瓷器陶器還有上好的生絲絹綢,送到會安去。少說也是三萬兩的生意,各位好漢……”
“你是商人?”那俞大海的兄弟一愣。
他們的對話,也被不遠處的俞國振聽到了,俞國振相信,這個看上去有些二愣子的傢伙,確實不是海寇同黨。
“會安?”
這個詞引起了俞國振的注意。胡靜水說的是帶着很濃廣東布政司味的官話,但這個詞俞國振還是聽明白了。
他先沒有理睬,而是開始讓人挖坑。胡靜水好奇心實在太重,忍不住在向這邊探頭探腦,當發現是在挖坑時,他先是嚇了一大跳:“該……該不是要挖坑埋了我們吧?”
旋即一想,這可是在茫茫大海之中。想要他們的性命豈不簡單,殺了之後往海里一扔就是,自有鯊魚會善後,根本用不着那麼麻煩。
他歪着腦袋看了會兒,很快恍然大悟:“原來是在此立碑……在此立什麼碑,莫非真要將家中先人葬於此處?”
他滿腦子的胡思亂想,過了好一會兒,這石碑已經樹起。他心中盤算着不知能不能近前去看看石碑上什麼文字。就這時,見樹碑的那少年人向這邊招了招手,他還沒有想明白是爲什麼。就被人推了一把:“快去,我家公子要見你!”
胡靜水聽到“公子”這個稱呼,心中頓時一動,若是海寇,應該不會稱什麼“公子”,而是稱某某大王,再不濟,也是某某將軍吧。
他到了俞國振面前。先是瞄了一眼那石碑,然後“咦”了一聲:“中華鶯島?”
那石碑上正面刻着一列大字,便是“中華鶯島”四字。然後,在碑的左側又有幾排小字,胡靜水再仔細看去:“中華之寸土。亦祖宗之心血,不容有失。恐後世不肖子孫,不知祖宗拓疆之艱、破浪之險,銘碑以志。”
胡靜水愕然:“公子是官府中人?”
“呵呵,閣下何出此言?”
“若非官府之人,如何立此碑?”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俞國振想起曹劌論戰時的那句名言,順口便說出來。
“呃,小人胡靜水,泉州人士,乃是行商……公子貴姓大名?”胡靜水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於是便又道。
“姓俞,俞國振,字濟民。”俞國振笑道。
“俞……可是無爲幼虎,新襄潛龍?”胡靜水眼睛頓時睜得老大,那目光裡射出來的,幾乎就是崇拜了。
“咦,你聽過我?”
俞國振也有些驚訝,知道他新近綽號新襄潛龍不足爲怪,這個商人被海寇抓着,從他們的口中便可得知,但知道他原先的“無爲幼虎”綽號,卻不是一般人所能了。
“竟然真是俞公子?失敬失敬……俞公子,小人有一疑惑,還請俞公子爲小人解之……《民生雜記》中《嬰寧》之結局,究竟如何,小人只見了第一期,此後再未看到第二期,倒是得了第三、第四期……”
這廝絮絮叨叨說話,從他口中,俞國振倒是知道一個消息,就是《民生雜記》竟然也賣到了廣州,第一期便造成了轟動,到第二期時,便很難買得到了,因爲被一搶而空。第三期、第四期接踵而來,又是大賣,甚至廣州的書局,也開始盜印,然後往周圍諸府發賣,竟然所獲頗豐。
第一期來時胡幽水恰好在廣州城,買了一本在船上打發時間用,結果被其中《嬰寧》故事所吸引,神魂顛倒了很長一段時間。回到廣州之後千方百計尋找第二期,卻怎麼也買不到了,只看到後續的第三期,也就是介紹金陵秦淮八豔大比的那一期。
“對了,俞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秦淮河上第一風流人物。”說了一大堆之後,胡靜水又開始誇讚俞國振,他挑起大拇指:“在《民生雜記》第四期中,我才知道,俞公了便是《嬰寧》之作者……後來四方打聽,才得知俞公子無爲幼虎的勳績!”
俞國振無聲地笑了笑,看着胡靜水的眼睛別有深意。
這個胡靜水倒是個妙人,他想方設法,便是爲了拉近關係。從一開始引俞國振注意,到現在拼命拍馬屁,目的恐怕只有一個。
俞國振的目光讓胡靜水覺得心中發毛,他是一個出色的商人,而出色的商人絕對不會是蠢才,無論是對着海寇,還是對着俞國振,他都有自己的盤算。不過看起來,眼前這年輕的少年,比起那些兇殘至極的海寇還要難對付。
“胡掌櫃是行商,一向是走廣州至會安線的?”俞國振問道。
“是……俞公子,廣州府裡如今都在傳言,劉香老在俞公子這也吃了一個大虧,他手下大將張賦斃命,另一大將李虎三也受重傷……嘖嘖,了不起,俞公子當真是了不起,雖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可是象俞公子這般的,小人走南闖北也有十來年,卻是從未聽說過。在無爲,俞公子除湖匪,在欽州,俞公子除海匪,保境安民,當真是英雄了得!”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着俞國振的神情,卻看到俞國振只是淡淡地笑着,也不知是否在聽他說。
胡靜水越說越乾巴,終於不得不閉住了嘴。
俞國振見他終於安靜下來,指了指那邊的商船:“這艘船原本是你的?”
“是,小人還要多謝俞公子,爲小人奪回此船。”胡靜水大着膽子道。
然後他就看到俞國振臉上的譏嘲笑意:“爲你壓回此船……呵呵,這船是我們自海寇手中奪得的戰利品,卻不是爲你奪的。”
胡靜水臉色頓時慘白,他繞了半天彎子,拼命恭維俞國振,爲的就是俞國振高擡貴手,將他的船和貨物還與他,可俞國振卻斷然否定,這讓他心中甚是懊惱,同時也在暗罵,這位新襄潛龍,倒真的象傳說中那樣難纏,不可以一般少年視之!
“想要自己的船和貨?”俞國振又笑了起來。
胡靜水眼巴巴地點頭,一副可憐模樣。俞國振手指在那石碑上輕輕彈了兩下,這個商人大膽、皮厚、能說,與那位徐林頗有三分類似,只不過沒有徐林徽商的儒雅,多了幾分市井的儈氣,是一個可用之人。
俞國振自己手中人手不足,許多事情,都必須藉助於別的力量,象這個行商,或許他就能夠象黃順一般,爲俞國振提供所需要的幫助!
“幫我做到一件事情,船與貨都還你,還少不得你的好處。”俞國振道。
“啊……小官人只管吩咐!”
“先不急,你的船,還有你的人,都跟着我們一起,先到瓊州再說。”俞國振笑道:“若是得成……我要送一條大財路!”
“大財路?”胡靜水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既然看過《民生雜記》和《民生速報》,自然知道,俞國振確實有點土成金的本領,他說的財路,那就真是金光大道!
想到這,他忍不住嚥了口口水:“俞公子,小人……咳咳,是個急性子,俞公子有何吩咐,還請說了吧!”
他倒不怕俞國振反悔,俞國振笑道:“你既是自廣州府來,當知廣州府左近大鎮佛山堡吧?”
“鐵……俞公子要買鐵?”胡靜水頓時想得明白透徹了:“小人倒是與鶴園冼氏、細巷李氏、江夏黃氏都相熟,與東頭冼氏、綱華陳氏也有交情,公子是要販鐵鍋還是其餘之物,小人都可以……”
他一口氣連着點了佛山五個鐵器大家族的名字,心中卻是惴惴不安,私自販鐵,極有可能就是行違法之事,這位俞公子膽大是聞名的,他因爲往來於南京、廣州,對此也有所耳聞。
俞公子要買佛山鐵器,不會是重熔私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