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以爲獨之外別無本體,慎獨之外別無功夫,獨即天命之性所藏精處,而慎獨即盡興之學,獨乃至善之所統會,清揚,你的文章之中,出現這等的論點,老夫很是感慨啊。”
鄭勳睿沒有開口說話,內心卻是感慨萬千,這話本來就是你老夫子說出來的,我不過是提前總結出來罷了,這可不是我的功勞,再說你劉老大人,語氣和態度轉換也太快了,前面還是本府,這會就變成老夫了。
“清揚,老夫想聽聽你對慎獨之見解,老夫這是和你探討,你不必拘泥。”
終於說到了正題上面,鄭勳睿是做好準備的,完全的討論慎獨的事情,他不是劉宗周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就可能露陷,完全拋離慎獨的觀點說其他的事情,也是不行的,至於說將慎獨和治理國家結合起來,這不是他這個年紀能夠討論的事情,所以說,必須另闢蹊徑。
“學生對慎獨之理解,很是膚淺,絕不敢和恩師比論,學生有一些感觸,說出來期望得到恩師之指點。”
“學生對慎獨之理解,源於家風傳承,《禮記。大學》所列八條目,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學生以爲,格物、致知、正心和誠意四條目,是爲修身所做的概括,是必須要做到的,至於說後四條目之中,修身、齊家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但未必人人都能夠治國平天下。”
“《鄭氏家訓》對於家族子弟之要求,爲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字,這是鄭氏家族子弟都必須要做到的,此也是家族對儒家思想之見解和傳承,家訓並未要求子弟悉數都能夠治國平天下。”
“家訓對子弟之核心要求,乃是欲成家先成人,鄭氏家族之子弟,必須與人爲善、勤勞節儉、好學進取,家訓認爲,對於家族都無認同感,對家人都無責任感,是不可能有出息的,更不可能成器成人,欲治其國,必先治其家,這是衡量子弟之基本要求。”
“學生對於家風之傳承,是頂禮膜拜的,如此家族才能夠有凝聚力,纔會有認同感,家訓才能夠傳承至今。”
“恩師考題爲君子學以慎獨,直從聲外立根基,這讓學生想到了《鄭氏家訓》,恩師之慎獨,學生認爲,恩師之慎獨,乃是對家訓之概括總結,如此情況之下,學生才能夠寫出故以爲獨之外別無本體,慎獨之外別無功夫,獨即天命之性所藏精處,而慎獨即盡興之學,獨乃至善之所統會的話語,其實這是恩師之認識,並非學生所創。”
。。。
劉宗周聽的很認真,他一直都感覺到奇怪,自己所提出的慎獨之思想,重點是爲朝廷服務的,期望皇上能夠做到慎獨,自己也是結合當前之時局提出慎獨理念的,鄭勳睿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沒有社會閱歷,更無爲官之經歷,怎麼可能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聽到鄭勳睿的解釋之後,劉宗周釋然了。
滎陽鄭氏,乃是千年傳承的名門望族,雖說這些年逐漸有頹敗的趨勢,遠不能夠和漢唐時期比較了,但名門望族畢竟是不同的,其家風和家訓,是集大成的,是多年總結的。
鄭勳睿能夠從《鄭氏家訓》之中悟出道理,的確是不簡單的。
微微點頭之後,劉宗周開口了。
“滎陽鄭氏,老夫很是欽佩啊,大唐時期的五姓七望,都是聲名顯赫的名門望族,傳承至今,幾近千年的時間,猶對家族子弟產生如此重大之影響,可見其不簡單,老夫沒有想到,你能夠從家訓之中悟出如此之多的道理,尊崇欲成家先成人之道理,也難怪你能夠有如此之學識,日後還要好好發揚。”
“學生謹記恩師之教誨。”
鄭勳睿暗暗吐了一口氣,他從家風傳承方面說到慎獨,這就避免了過多的糾纏,也讓自己能夠從慎獨觀點裡面,儘早的脫身。
劉宗周微微點頭,隨手從桌上拿了一本書,遞給了鄭勳睿。
“這是老夫撰寫的慎獨之心得,你拿回來好好看看,慎獨之重點,在於格物修身,可其最終之落腳點,還是在治國平天下,你還年少,從未涉足官場,沒有這方面的認識,也是很正常的,你能夠從《鄭氏家訓》之中悟出修身之道理,令老夫震驚,老夫相信你將來定有作爲,老夫建議你四處遊歷一番,看看大明各處之情形,增長自身之見識。”
說到這裡的時候,劉宗周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對了,開年之後,你就到府學來學習吧,不必到縣學去了,府學開課的時間,本來是下月十五日,可年前也就是兩個月的時間,依照你的學識,這兩個月時間不必到府學聽課,能夠到下面去遊歷一番,收穫可能更大,老夫給儒學教授招呼一聲,明年正月底,你再到府學來聽課。”
離開應天府府衙,鄭勳睿擦去了頭上的冷汗。
他從劉宗周的話語之中,聽出了弦外之音,劉宗周對自己的未來,已經有了明確的定位,那就是進入朝廷之中,爲帝王家做事情,只不過目前對於官場之事和民間疾苦,尚不是特別瞭解,所以需要時間下去好好遊歷,府學開學的時間,不到一個月,這一個月的時間,肯定是不能夠很好遊歷的,一旦進入到府學讀書,到六月結束,八月就要參加鄉試,更是不可能下去遊歷了。
鄉試結束,來年二月就要參加會試和殿試,應付諸多慶賀的儀式,還要需要提早趕赴京城去,也不可能有很多的時間,這個時代的交通不發達,一般的讀書人,從南京趕赴京城,都是十天半月,這樣算算,的確只有這個時候有時間的。
進入到朝廷爲官,這是必然的選擇,可是如何做官,究竟應該做一些什麼事情,鄭勳睿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和認識,這方面他恐怕會和很多人發生觀念上的衝突,可能也會令劉宗周深深的失望。
鄭錦宏尚在府衙外面等候,看見鄭勳睿出來,連忙駕着馬車,迎候鄭勳睿。
“清揚,拜見了恩師,我就來找你了,已經快午時,我在酒樓預定了地方,走走,我們去喝酒去。”
楊廷樞的馬車突然出現了。
鄭勳睿笑着點頭。
“恭敬不如從命,不過喝酒可要悠着點,反正你喝酒也不是我的對手。”
楊廷樞臉微微紅了一下,顯然是不大服氣,不過想想上次喝酒的經歷,他也無法辯駁。
楊廷樞告訴了鄭錦宏酒樓的地方,徑直上了鄭勳睿的馬車。
“淮鬥兄,此次下去遊歷,時間很是充裕了,剛剛恩師准許我年後進入府學學習,如此就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我的想法,還是要走的稍微遠一些,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楊廷樞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是上年度的稟生,可以不到府學去學習了,如今鄭勳睿的時間寬裕了,當然是好事情了,兩人可以到處遊歷一番,增長一些見識,這對於來年的鄉試,肯定是有巨大作用的。
“好啊,求之不得啊,如此我就要好好謀劃了。”
“一切聽從淮鬥兄的安排,不過有三處地方是不能夠去的,其一是京城,其二是遼東,其三是陝西、山西以及河南一帶,其餘地方,隨便淮鬥兄,時間上面的要求,也是一樣,反正要回家過春節,我可不想春節的時候,還在外面想家。”
“好好,這沒有問題,北方是不會去的,正亂着,你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去了也是自找麻煩,京城不說了,目前不需要去,至於說遼東,我可是想都沒有想,我想到的地方,就是到南直隸各地以及浙江去看看,那就很不錯了。”
吃飯的時候,楊廷樞專門給鄭錦宏和自家的馬車伕安排了一個包間,讓兩人去吃飯,不必要守候在雅間的外面,這讓鄭勳睿的印象很是深刻,一般讀書人都是眼睛向上的,特別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取得功名之日,恨不得馬上表明自己讀書人的身份,和以前劃清一切的界限,楊廷樞卻沒有這樣做,考慮到了下人。
鄭勳睿不會想到,楊廷樞之所以這樣做,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在平日裡的處事過程之中,鄭勳睿從來沒有在鄭錦宏的面前頤指氣使,態度都是尊重的,這讓楊廷樞感覺到了不簡單,好的東西,楊廷樞是願意學習的。
吃飯的時間延續很長,午時二刻開始,一直延續到申時,兩人吃的不多,話說的不少。
吃飯之後,楊廷樞拉着鄭勳睿在南京城內閒逛,看樣子下午兩人還是要在一起吃飯。
讀書人之間這樣的做法很正常,經常有通宵飲酒的,這被視作一種風度和氣質,試想一下農戶怎麼可能有如此的興致,沒有錢也沒有那個格調。
鄭勳睿倒也爽快,提出來下午自己做東,還是在老地方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