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法二十九年,由於松江府府尹治理失措,激起民變,大批紡織工人再度爆發起義,此事後來還造成了順朝皇儲李玄燁之死,在當時的影響極大。
因爲蘇鬆省,特別是松江一府,可說是大順的棉紡織工業中心,大批紡織工人起義以後,又搗毀了數量驚人紡織機器,使得長江下游的棉布供應爲之斷絕,棉花價格頓時上漲三四倍之多。
於是隨州、襄陽、武昌的棉布工場,還有正在蓬勃發展中的北疆棉花種植園,無一不捲入瘋狂的棉業投機熱潮中。可以料到的是,迨松江府織工之亂被平定以後,棉價應聲回落,全部參與棉花貿易的商行和西域種植園主都陷入了絕大的困境。
更有甚者,朝廷背書的各家票號,乃至於直接用戶政府經營的票號,也都集體參與了匯兌投機。那些大量吸納棉花的商行既需要充裕的現金,也需要經匯票交易,使得僅僅是金陵一地匯票市場的每天交易額都達到了百萬銀元之多。
因此市場利率竟盤旋在二毛到三毛之間,利潤之恐怖,吸引了無數紳商投入其中。
許多原本經營商鋪、農場、工坊、海貿的大商人,紛紛出賣資產,投入棉花投機活動中,轉型成爲票號經營商。
到織工之亂平定時,棉業和匯兌的雙重投機同時崩盤,最嚴重的還是當時順朝乃至於亞洲的金融中心開封,大量票號集體倒閉,戶政府經營的國營票號也因爲虧蝕近兩千萬銀元之多,造成了當時的戶政府尚書、兩侍郎、四主事、一諫議大夫,全部人頭落地。
金陵和蘇州於此同時出現了順朝歷史上的第一次金融風潮,許多老牌商行倒閉,在錢莊方面,半數因欠債而閉歇。雪上加霜的是,由於關東和西域墾荒移民活動的成功,還有青丘州發現金山的大好消息,大部分江南資本在受到沉重打擊以後,都陸續開始向關外及海外轉移,江南地區原本蓬勃發展、極度繁榮的工商業遭遇了空前的蕭條,大紳商屢屢破產,連一般市民都因參與棉花投資而受到巨大損失。
經此一役,江南商人和大順朝廷都痛定思痛地決定迴避類似的投機生意,自己既不參與,也不在政策上鼓勵此類活動。
爲了整頓過度氾濫的金融投機生意,朝廷也終於下定決心,出臺了一系列規制政策,還由戶政府牽頭,從民間選拔大票號出身的掌櫃組織銀監局,在金陵、蘇州、廣州、天津、敦煌等地辦公,控制匯兌投機的過度發展。
在這一重大危機的影響下,各地票號經營商對於邸報,以及從邸報基礎上發展出來的各類商業信息報紙的重視度,是大大提高了。
掌櫃們開始學會了整合報紙上的信息,開始學會了預判市場風險,一個全新的信息市場正在形成。
下一年,朝廷開放了渤海海運對民間的限制,放棄了海運招商局對於關東貿易運輸的壟斷權力。
這主要是因爲東北地區,特別是遼寧省,在收復數十年以後,其人口規模、經濟生產,都已經完全恢復,而且實現了遠超萬曆年間的繁榮發展。
帶有一定國營性質的海運招商局,如今已經無力完全吃下渤海、黃海和東海一帶的海上運輸生意了,朝廷遂開始完全開放北洋航線,允許商船商運。北洋航線的北端,由天津上延至營口,同遼河聯運。如此,由沙船每年向上海運送的貨物,“關東豆麥,不下五百萬擔”。而由上海運往遼東、京津,主要以松江棉布爲主,雜以絲茶糖。
上海在此時逐漸由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縣城,發展成爲南北航運業的要衝,這主要是由於松江布市的繁榮,上海作爲松江府的出海港口,因此獲得了城市發展的便利條件。
江南的沙船業逐漸臻於極盛,上海一直聚集有三千六百號,以每號船造價爲萬兩計,其船商所投放的固定資本爲天文數字。
正因如此,其在船隻投入運營後,資金難免捉襟見肘,因此所需的流動資本一般都由錢莊融資。一般的操作慣例是這樣的:沙船在出海前向錢莊借入大宗款子,在上海備齊貨物(如棉布、絲茶等),前往南北洋銷售。往北地去的沙船,運回大豆、食油,往閩粵去的沙船,則運回木材。此爲無抵押信用貸款,若沙船平安歸來,則船主和錢莊均獲厚利;若遇到風浪沙船傾覆,則錢莊血本無歸,很可能就此破產。
到天法朝的三十年代時,上海錢莊已經有一百二十多家,大多跟航運業關係密切。這或多或少養成了後來上海灘的金融業性格,那就是以信用貸款爲手段,大膽冒險,投機爲主。
在大順的金融行業,除了金陵人、蘇州人、松江人以及後來的上海人十分活躍以外,廣東人和福建人也先後入場。
福建人是此時西太平洋和南中國海上的絕對霸主,其勢力不僅徹底壓倒了荷蘭人,而且還可以在印度洋上同執掌海上貿易路線的呆迷兒帝國商人爭霸。
廣東人則主要依靠移民活動,大量錢莊從業者奔赴南洋,如呂宋的一系列新興錢莊、票號,三分之二以上即由廣東人創辦——青丘州發現金山以後,多數淘金者也是廣東人。
大順朝廷經過了天法朝三十年代初的一系列內外危機以後,雖然對外徹底削平了準噶爾部,結束了曠日持久的東瀛戰爭,對內平定了織工之亂,基本上完成了對科舉制度和教育制度的改革。
但是順朝卻在南洋地區和中亞的河中地區,陷入了同遠較準噶爾部強大的呆迷兒帝國的爭霸戰中,朝廷的財政壓力與日俱增,即便順朝一年的歲入,此時已經達到了二億銀元之多,也難以支撐起如此龐大的鉅額支出。
早在十年前,朝廷就強行發行過不兌現紙幣“官票”和“寶鈔”,但由於缺乏準備金,剛落地就大規模貶值,物價則飛速上漲。沒有多長時間,紙幣已成廢紙,戶政府不得不明令廢止,天法年間的第一次紙幣改革徹底失敗。
這場十年前的鬧劇還歷歷在目,因此再怎麼缺錢,朝廷也沒人敢提再次發行紙幣。如此,只能靠向民間票號謀求貸款,以解決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