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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
李來亨和郝搖旗走出關帝廟大殿後,馬上便衝到廟坪聚落去找白旺。他知道沅兵突然出現在江水南岸的信息是多麼緊要,如果這兩千沅兵進入夷陵州協防,加上本來就防守此地的川兵。
那劉宗敏和王光恩總共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性,可以奪取夷陵,抄擊官軍後路了!
李來亨本來性格尚屬溫和之列,經歷艾都司事件後,更是處處小心圓滑。但身處優勢官軍夾縫之下的壓力,特別是那支無法把握動向的沅兵,給他造成了空前巨大的精神壓力。李來亨幾乎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了,這種精神壓力也讓他的情緒變得更加暴躁了一些。
“小老虎,怎麼回事?”白旺看到一貫從容謹慎的李來亨急匆匆的,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趕了過來,感到十分莫名。
郝搖旗跟在李來亨身上,一邊小跑一邊答道:“官軍援兵已到南岸了!”
李來亨面色陰沉,咬着牙說道:“是早先失去蹤跡的閔一麒、尹先民那支沅兵。他們應該有兩千兵馬,至多一天就到夷陵了!”
“兩千人!?”白旺驚呼一聲,“夷陵和南津口的守軍恐怕都有一千人以上了,這再加上兩千人,兵力數倍於咱們,還怎麼可能攻得下來夷陵?你們不要說笑,豈會這樣的不湊巧?”
“呼,老白,還是你最初說得對。要先料敗、再料勝,突然下雪、沅兵又突然出現,這些不利的情況,全部湊到一塊趕上來了。”李來亨長吁一口氣,緩了一會兒又說,“爲今之計,只有立刻行動。我們還有一天時間,必須搶在沅兵抵達夷陵前,先擊滅川兵、拿下夷陵州治所。”
白旺也知道情況的危急程度,他立刻便同意了李來亨的意見,“對,我們動作必須要快!不知道劉總爺那邊打完沒有?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等着。”
李來亨點點頭,他將自己的計劃與白旺全盤托出,“我們留七十人守在廟坪,其他兵力全部往北前出。主動出擊,進行搜索,如果捷軒叔已經打下大木坪山寨,我們就截擊潰兵,還未打下,我們就去增援。”
“時間不等人了,老白,咱們必須馬不停蹄、立刻行動。”
李來亨話都沒說完,就已經開始佈置兵力,準備動身了。白旺性格細心謹慎,李來亨就託他和慶叔留守廟坪,自己帶剩下兵力向北前出,主動出擊,去配合劉宗敏、王光恩的主力作戰。
其實白旺地位上和李來亨相當,軍事經驗又遠比李來亨豐富,此時應該由他主導行動纔對。但一方面沅兵來襲的消息是由李來亨首先獲得,計劃也是李來亨先提出來;另一方面在危殆的局面中,李來亨決策更加果斷,在氣勢上壓過了白旺一頭,這也讓白旺不自覺地聽從了李來亨的命令。
“搖旗,跟我走!對了,你們刀牌隊那個張皮綆表現不錯,把他也帶上。”
李來亨將廟坪二百兵力中的三分之二都帶走——白旺在闖營諸將中,算是同李來亨搭夥合作次數最多的人了。他很瞭解李來亨的性情,也清楚李來亨的能力,因此便大膽將自己部中最精銳的刀牌隊全部交給李來亨率領。
這一隊人馬,共約一百三十人,集中了小虎隊和白旺所部左標二隊的全部勁卒。李來亨找了一塊高臺,站在上面向大家解釋了一下沅兵處在江水南岸,正在接近夷陵州的情況。他認爲很有必要讓一般將士們瞭解到現在局勢的危殆情況,唯有這樣,才能給予所有人以緊迫感。
至於軍心士氣方面的問題,李來亨也不認爲自己用隱瞞和欺騙的方式,就能夠維持更高的士氣。
“雖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我不覺得咱們該把性命交給老天決定,就算老天要咱們今天死,我也要非要大夥全部活下去。咱們立刻出發,匯合劉總爺解決殘敵,然後就是在夷陵和官軍拼一把了!”
“走!”
一百三十人,聽起來不多。但當全副武裝的上百名士兵,整齊行動時,聲勢還是足夠震撼的。他們分成三列行軍,李來亨在第二排,雖然小虎隊在廟坪繳獲了幾匹馬,但他覺得有必要與士卒們走在一起,來維持士氣,因此就把馬匹全部留給白旺了。
這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了,一般來說荊州一帶很少見到沒過腳面的大雪。但天啓、崇禎以來,全天下的氣候都越來越奇怪了,這場雪的規模也遠遠超出了往年的時節。雪最厚處,已經沒到了李來亨的腳踝處,他身披厚絨布斗篷,穿得比其他人多些,還不算太冷,其他將士就不知道如何了!
李來亨咬咬牙,他想到李自成總能做到和底層士卒共粗糲,自己要想有所成就,最起碼這點上的表現也不能低於李自成吧。李來亨將領子一下解開,他環視一圈後,便把斗篷披到了張皮綆的身上,說道:“你年紀最小,比我都還年輕,斗篷給你披着!一定要給我拿幾顆人頭回來!”
李來亨雖然是在刻意塑造自己與一般士卒共粗糲、同患難的形象,可張皮綆哪裡受過這等對待。他本來就對小虎頭領十分憧憬,此時憧憬更是昇華爲崇拜,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着,手上則緊緊抓住斗篷邊緣,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來了!”
因爲小虎隊中缺乏專業的夜不收,白旺雖然交給了李來亨幾名夜不收,但也沒有頭領人物。李來亨便讓郝搖旗帶這幾名夜不收,在最前方探查情況。畢竟郝搖旗長的高、望的遠,果不其然,他很快便發現情況,從雪花間辨別出了官軍潰兵的身影來。
“管隊,人數不少,看起來和潰兵不太一樣啊!”
此時小虎隊正處在一座山坡上,居高臨下,視野較好。李來亨聽到郝搖旗說的情況後,也仔細觀察了一番。雖然由於雪、霧的關係,難以辨識清楚,但他也看了出來,這股官軍人數還在小虎隊這一百多人之上。而且看起來不純是潰兵的樣子,雖然甲仗被丟棄不少,但行動間尚有隊列,並未完全崩潰。
“怎麼回事?捷軒叔和高大哥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嗎?”
“怎麼辦?”郝搖旗問道,“管隊,咱們打還是不打?”
“你這不是屁話嗎!”李來亨輕罵一句,“咱們時間緊急,沅兵若先到了夷陵,一切就都完蛋了!管他多少人,崩沒崩潰。他們既然在逃,那捷軒叔一定就在後面追。現在就打掉他們!”
李來亨將虎頭腰刀出鞘,刀鋒迎着雪花閃爍寒光,他在風雪之中對着戰士們鼓舞道:“弟兄們,該辦正事兒了,馬上整隊,注意聽令!長矛手全部跟我到最前面堵住路口!”
“這麼大的風雪,弓箭用處不大。所有弓箭手都拿短兵,和郝搖旗的刀牌隊一起,分四隊切碎官兵隊伍。剩下槍牌隊,等刀牌手撕開口子後再跟進。”
“搖旗。”李來亨神情肅穆地望着郝搖旗,這一刻他的模樣居然讓郝搖旗覺得和李過極爲相似了,“這回是大事了,絕不能有差錯!”
“管隊放心,我拿人頭擔保,絕對不出差錯!”
“好,長矛手都跟我走。”李來亨拍拍郝搖旗的肩膀,便將長矛手帶走。他從山坡側面,迂迴到官軍隊伍的前方,準備堵住路口。
李來亨也知道,自己雖然跟着劉芳亮劉師傅學了一段時間的武藝,但和真正的勁兵老卒尚有很大差距,更不能同郝搖旗這等戰將相比。因此他給自己分配的任務,是和長矛手一起堵口阻擊——這對武藝的要求就降低很多了。
凜冽的風雪之中,所有人都將嘴巴緊緊閉起,免得雪花躥入口中。李來亨脫掉了厚絨布斗篷,此時也感到大片大片的飛雪從脖子間飄到衣服裡面,激起一陣又一陣的寒意。只是時局危殆,他完全沒有功夫顧得上其他事情了,而是全神貫注,指揮長矛隊堵住路口。
李來亨選中的這處路口較爲狹窄,讓他可以從容將長矛手們排成三四排的厚度還有餘裕。李來亨自己拿着腰刀,與另外十名刀牌手混在長矛隊中間——這也是他吸取了軍嶺川之戰中,艾都司使用長槍純隊慘敗的經驗教訓。知道純粹的長槍陣根本沒有什麼戰鬥力,還是需要在長槍陣中混雜靈活的刀牌、劍盾兵,才能應對戰局的變化。
所有人都喘着熱氣,呼吸和口中吐出的熱氣,在陣前形成薄薄一片白霧。前面的官軍隊伍繞過一個彎後,終於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顯然小虎隊突然出現在這裡,讓這對官兵大感驚惶。但等他們發現前面的流賊人數並不多後,便又恢復了鬥志,在一些軍官的帶領下,迅速向前衝擊,準備突破流賊的截擊。
“媽的!”
李來亨就知道,這隊官軍沒有呈現出一般潰兵的模樣來,說明其中還有將領和軍官在進行組織。潰兵是沒什麼戰鬥力的,即使人數多於小虎隊許多,也無需擔心,但有組織的官軍可就不一樣了!闖營裝備並不算太好,在陣地戰中未必能夠戰勝相同兵力的官軍,何況現在官軍兵力佔優呢?
一定要扛住啊……
李來亨握緊了手中的腰刀,寒冷的天氣奪走了他體內的熱量,讓他並沒有像自己預料的那樣,因緊張出一手汗。李來亨反而感到自己的感官敏銳了許多,隨着官軍的突擊,雙方距離迅速縮短,李來亨都能看清楚對面敵人的面孔了——那也是一張漢人的臉,官軍與流賊,匪兵與義軍,他們的衣冠髮型都一模一樣,但面上卻都充滿殺意。
“扛住!”
官軍終於殺到,李來亨甚至感覺到了地面上積雪的顫抖和震動,長矛隊在猛烈的衝擊下,戰線稍稍向後退了半步。但這又更像一種蓄力,他們隨即將槍頭戳殺出去,刺傷了最前排的官兵。
也有一些武藝比較厲害的官兵,他們依仗個人的武勇,手持短兵曲伏着身子,殺進了長矛隊的縱深之中。但李來亨隨即便帶着自己身邊的十名刀牌手進行反擊,他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時候,精神更加集中,竭力維持戰線,拼命將衝進隊伍縱深裡的官兵驅趕了出去。
劇烈的碰撞讓李來亨覺得虎口都被震的麻木了,他的身體感到劇烈的疲憊。但在求生欲和緊迫感的影響下,小老虎又能感受到自己身體裡,正接連不斷地涌出新的力量來。
伴隨着長矛手的刺殺,被刺破了內臟的官兵一個又一個倒在了雪地之中。長矛拔出的瞬間,壓力帶出了像箭矢般的一道血箭,許多血液混雜着飛雪,飄落在李來亨的面上。李來亨雖然穿戴着布面甲,但在激烈的廝殺中,也被官兵砍傷了兩處,雪水和血水混成一團,反而讓他更覺得酣暢淋漓了。
但長矛隊畢竟兵力有限,區區幾十人實在難以擋下幾百人的衝擊。幾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長矛隊的第一排便被突破了,七八名小虎隊的將士被官兵亂刀砍死。整條戰線不僅更顯薄弱,而且很快就要被完全沖垮了。
郝搖旗等了很久,他知道事情的緊要性,也知道李來亨不會是那麼容易就被沖垮的人。他又稍稍等了一會兒,等到官軍兵力全部被粘到長矛隊的戰線上,毫無預備隊以後。才帶着精銳的刀牌手們,居高臨下發動了攻擊。
郝搖旗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他從山坡上跳下,藉着重力,一棒將面前戴着鐵盔的敵軍軍官腦袋砸的粉碎。跟隨其後的其他刀牌手,以及使用棗木棒一類重武器的重裝步兵們,一擁而上,將擠成一團的官軍陣列徹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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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槍牌隊則維持陣型,他們繞到官軍後方,緩緩向前推進,一點點壓迫着官軍的活動空間。
小虎隊利用山道形勢,已經成功對官軍形成了合圍的形勢。郝搖旗更帶着勁兵銳卒們,完全殺透了官軍隊伍的縱深。他人高馬大,揮舞着一條棗木棒,彷彿齊天大聖一樣,幾乎無人可擋。專門用於破甲的棗木棒,一棒砸下去,就算是戴着鐵盔的軍官都要當場斃命,何況防護較差的一般士兵。
李來亨看到官軍隊伍已經不復成陣,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用腰刀支撐着身體,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氣恢復着體力。這時候他才感到身上幾處傷口帶來的刺痛感,但是李來亨也知道,現在不過是開胃小菜,接下來在夷陵州治所的纔是大餐,自己絕不能有所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