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雖是粗人,但也有細心之處,他讓各隊時刻提防好王光恩後。便和谷可成、辛思忠,帶上數十親兵,到闖營營盤和關營營盤中間的一處溪流邊上,找王光恩見面。
與此同時,白旺也收到從興山和夷陵過來的夜不收探馬急報。說是官軍已有大規模的行動了,以楊世恩和羅安邦爲首的楚兵主力六千人,據悉已經開往興山縣一帶,以王之綸、孫逢聖、衛嘉增、譚詣、羅文垣爲首的川兵主力四千人,則開到了夷陵附近。
另外在戰場更北面的南漳一帶,曹營的探馬也查到了另一支官軍的蹤跡:南漳縣有朱化龍和譚文率領的川竿兵二千人,這是一支川兵和湘西鎮篁兵混編的部隊,戰鬥力較強。
除此之外,義軍本以爲會被楊嗣昌作爲官軍主力使用的閔一麒、尹先民兩支沅兵部隊,尚且未見蹤影。或許他們還在從湖廣南部趕往鄂西戰場的道路上,這支沅兵部隊說不定就趕不上興山的主力決戰了。但對留守敵後的闖、關兩營來說,這支姍姍來遲的沅兵反可能成爲一大危機。
當然闖營衆將並不知道督師閣部楊嗣昌與湖廣巡撫方孔炤之間的勾心鬥角,也不知道直接指揮興山戰役的湖廣巡撫方孔炤與管轄沅兵部隊的偏沅巡撫陳睿謨之間的矛盾。他們自然無法預料到,沅兵是因爲方孔炤擔心偏沅巡撫和他爭功的關係,而被他設法拖在了南方。
劉宗敏在溪流邊上,將闖營獲得的情報,絕大部分都透露給了王光恩。他勸說關營,如今時勢危殆,大家無論如何,都要同心協力,打完這一仗再說。
“老弟,官軍現在雲集興山。曹帥手上雖然聯合起了近萬人的兵力,但我們器械不比官兵那般精良,又沒有火銃大炮可用,曹帥想誘敵深入,卻未必能夠拿下官軍。”
王光恩站在溪流的另一面上,他被王昌和十多名護衛親兵擁簇着,聽到劉宗敏說的話後,大笑了兩聲,答道:“我的老大哥,我全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趁着官軍殺去興山的時候,咱們合力給夷陵來一下子……但是——但是你們又不放心我老關的爲人。”
劉宗敏沒有答話,但他的沉默不語,顯然也是默認了王光恩的意思。
“哈哈哈,確實。我也承認,當年在陝西的時候,老弟和洪亨九接洽過許多次,隨時準備接受招安。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而且我跟着曹操大哥,在房縣和均州詐降熊文燦。捷軒老哥,你認爲朝廷還有可能接受我嗎?”
其實劉宗敏最擔心的恰巧就是王光恩說的這件事,王光恩在均州名義上答應了熊文燦的招撫,但隨即又跟着曹操羅汝才重新舉兵。他的反覆無常和不講信義,實在讓劉宗敏無法信任。
“捷軒老哥,咱們都是綠林同道。我就是要招安,也要講義氣,絕不會用刀子對着過去的兄弟們。你大可放心,曹操對我有恩,這一仗我不是爲了你們闖營打的,是爲了我的曹操大哥去打。我有幾分力,就使幾分力,只希望貴闖營不要臨陣退縮纔是。”
劉宗敏身旁的辛思忠,最爲年少,受不住王光恩的激將法,立即便大喊一句:“我們闖營都是頂天立地,打不垮,壓不扁,嚇不倒,拉不轉的好漢子。掌盤子信不過我們,馬上戰場上就能見真章了!”
“捷軒老哥,你麾下真有一員好戰將!”王光恩先是讚歎一句,然後面色轉沉,他拔出腰刀,一刀將邊上的樹枝斬斷,說道,“貴我兩營共進共退,先破夷陵,再擊興山,如果我老關做不到位,就猶如此枝!”
“好!”
劉宗敏雖然心中尚有疑慮,但也知道自己再在話頭上壓迫關營,就不太合適了。他也斬落一段樹枝,與王光恩盟誓。隨即兩軍便各回各營,開始休整備戰,一面放出夜不收和扮做山民的探子,觀察官軍的動向,一面給興山的曹營主力派去使者,詢問戰期。
李來亨、白旺、高一功三人則在營盤裡整理隊伍,眼看着戰局已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所有人的情緒都高度緊張起來。整個營帳裡,霎時間充滿了肅殺的氛圍。
李來亨直接讓慶叔和郝搖旗傳令下去,小虎隊的戰士,所有人都趕緊飽餐一頓,然後休息兩個時辰。等這個時間就過去了,就沒有休息的功夫了!到時候所有人都不許解甲,一刻鐘也容不得鬆懈,要全力應對大戰了。
李來亨親手幫助將士們將捆好的帳篷和各種軍需放置好,約莫二更的時候,等所有人都差不多休息了,李來亨又帶着慶叔和郝搖旗兩人,將所有營帳都巡視了一遍。郝搖旗瞌睡很多,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比平常,不是賣傻充楞的時候。
“大家都好好休息。”李來亨之前已讓慶叔幫忙,將小虎隊中訓練和戰鬥表現比較出色的十幾個人,名字、身份全部背了下來。這次紮營,他特地將這十幾個人分開到不同營帳,保證每一間營帳中,都有一個自己可以背出名字身份的士卒來。
他讓慶叔和郝搖旗站在營帳外面,自己一個人走近士卒休息的地方。帳篷裡烏漆墨黑的,實在看不清楚,李來亨只好要讓慶叔將門布用手託着,好叫月光透進來,方便他認人。
這樣又找了好一會兒,李來亨才確認了這間營帳中自己背過名字身份的那位兄弟。他盯住這人,馬上靠了過去,本來李來亨的用意是相幫他掖一下被子,然後“無意中”驚醒士兵,趁機講一講他背好的名字身份,以表現出自己如何愛兵如子云雲。
但哪想得到,小虎隊的這幫鳥人睡得這麼沉。李來亨上去掖被褥茅草,就差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士兵捂死了,這幫鳥人還是發出震天響的呼嚕聲,睡得死沉死沉的。
慶叔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問道:“少爺……要不要乾脆潑水弄醒他們?”
“你他媽……!”李來亨差點氣的笑出聲來,他這是要在戰前來收買人心的,不是來搞夜襲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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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郝搖旗這次表現不錯,他直接抓住將營帳頂起的一根梁木,用那種天生神力搖晃起來。一下子這間營帳便嘩啦作響起來,裡頭的幾名士兵這才稍稍有點清醒的意思。
李來亨看時機差不多了,趕忙撲過去,一個猛虎下山將被子猛地掖好。總算是在恰到好處的時候,驚醒了帳中的將士們了。
睡眼稀鬆的小虎隊戰士們,還在半夢半醒間,就看到了李來亨、郝搖旗、李長慶三張大臉浮現在面前,差點沒給嚇個半死。
“管、管隊!”
李來亨趕緊做出一副慈祥寬和的樣子來。他將食指豎在嘴前,示意大家不要出聲吵醒其他營帳的人,然後就開始了他的表演。
“噓,別出聲,不要吵醒在休息的其他人。我就是心裡沒底,總擔心你們又沒有睡好。天氣這麼涼,你們又都是些粗心的漢子,要是沒蓋好被褥茅草,在大戰前害了病,那多麼不好!”
“嘿,你小子不是張皮綆嗎?我還記得你呢,我記得你是跟你娘一起投的闖營,我還吃過你娘在老營做的飯呢。味道是真不錯!”
李來亨哪有這種本領,能把手下人的身份背景名字記得一清二楚。這些當然都是他提前背好的內容,既然要演戲就要演全套。他一邊給張皮綆掖好被子,一邊做出語重心長的模樣說道:“你是個好漢子,我還記得你在山陽縣的時候,是第一批殺進縣城裡的人。真是英雄!接下來咱們就要反攻夷陵、抄擊官軍的後路了,你要好好發揮,等咱們打勝了,還回去吃你娘做的好飯菜!”
“管隊……管隊對我的事情,竟然記得這樣清楚!”張皮綆是個少年兵卒,樣貌比李來亨還要年輕些。他父兄原是其他義軍裡的戰士,但都死在了洪承疇手上,他和母親無處託依,便投奔了闖營。
因爲張皮綆年幼,武藝也不高,最初的時候才被李自成安排到小虎隊裡。他在闖營中地位低微,卻沒想到一隻虎的義子、闖營管隊李來亨,會將他的事情記得這樣清楚!
他眼眶幾乎有些溼潤,哽咽着說道:“管隊……管隊的,我一定不叫你失望。等開仗了,我就是拼出這條命去,也要殺敗官兵!”
“好、好,有志氣!還有你們大夥,人人都很有志氣,都很英雄。我對你們每人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大家都要好好衝殺,打一個大勝仗!”
當然,實際上這間營帳裡,除了張皮綆以外的人,李來亨也就都是有些眼熟罷了。他也就背過張皮綆一個人的事蹟,其他人真要追問起來,那就尷尬了。所以李來亨也趕緊結束這段話,叫所有人都好好休息,好好備戰。
他和慶叔、郝搖旗退出營帳後,才小喘了一口氣。每一小間營帳裡,李來亨都好好背熟了其中一人的事蹟——他只要說出一人的事蹟,其他人自然也都覺得,自己應該也被李來亨記得很清楚。
接下來就是繼續重複上一輪的操作了,慶叔掀開門、郝搖旗搖梁木吵醒所有人,李來亨上去做背誦表演。直說得人人熱淚盈眶,心中充滿了爲我們小虎哥,殺出一片海闊天空的雄心壯志。
從二更開始,李來亨挨個營帳的做背誦表演,一直表演到四更,才差不多將小虎隊所有人都搞定了。慶叔站在外頭,一臉懷疑地問郝搖旗:“搖旗,你說少爺這算不算騙人?”
郝搖旗卻一臉崇拜的模樣,說道:“咱們管隊背書,那是真的有點東西!太你媽厲害了!你讓我背三四天,我都背不來!”
“……這可還行。”慶叔無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