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獲鹿天氣多變,但在今天卻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天空藍湛湛的,浮雲不多,太陽也暖洋洋地照射着順清兩軍每一位戰士的身體。初夏的微風挾着輕微的熱度,吹在人們的臉上和身上,分外舒適。
李自成的御營黃蓋正在向前移動,大順軍近十萬兵馬向着開闊平坦的獲鹿戰場推進——前方只有一道潺潺小溪,戰士們踏足上去,戰馬奔馳,尚不需要投鞭,小溪就已經斷流。
戰場中間有幾處稍微凸起的高崗土丘,永昌天子斷定這幾處地方將會成爲獲鹿戰場上兩支大軍來回爭逐的要點。他派劉體純帶領一支多由陝北人組成的精銳步卒,搶佔了一處高崗。御營黃蓋也很快跟進到高崗土丘附近,精神飽滿、器械精良的御營親衛戒備森嚴,使得這裡很快就成爲了大順軍在獲鹿戰場上的一處中軍陣地。
土丘上的夏花正盛開着,花瓣嬌豔,向上撐着火一樣美麗的傘。劉體純翻身下馬,他挪開踏碎了花瓣的雙腳,遠眺前方的清軍戰線:
紅、黃、藍、白……各種顏色的東虜大旗,隨風飄揚,軍容整肅,顯出一派強悍狂野的威力。
一個熱浪打上劉體純的喉頭,灼熱的潮水在他胸中翻騰。他用力屏住呼吸,忍耐着熱血在自己的胸口裡四處奔騰流動,最後向黃傘下的李自成高喊道:
“萬歲!開始了——”
時間從這一刻開始了,加速了,戰爭的導火線被點燃,直到徹底摧毀兩支大軍中的一方,纔會停止。
跟在張鼐身後的張皮綆,是大順軍全面攻勢中,最先同清軍前線兵馬交鋒的大將之一。他知道目下已經到了非常時刻,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支精緻的木匣,裡面放着李來亨送給他的一支嶄新的自生火銃。
這是一支自生火的短手銃,射速遠超火門槍和火繩槍等舊式火銃。只是現在湖廣方面還未能完全掌握自生火銃——也就是燧發槍的全部生產技術,僅僅製造出少量的一些試用品而已。
張皮綆手中的自生火銃,在陽光下閃着藍湛湛的光澤。張皮綆用力攥住手銃,在飛馳狂奔的戰馬上瞄準了遠處的敵人,他腰馬合一發力,高聲喝道:
“破敵!”
碰的一聲,好像黃豆鳴爆,東虜陣中有一名蒙古兵應聲栽倒。楚闖騎兵士氣振奮,全部用力向前突進,騎士們跟隨在張鼐所部宿衛鐵騎的附近,紛紛端起手銃開始射擊。
可是這一回,清軍並不像之前那樣慢慢放順軍騎兵接近其戰線了。
順軍騎兵剛剛抵達射程範圍後,孔有德和尚可喜便佈置三順王和漢軍旗的大量輕重火炮發射霰彈。估計有好幾百門,甚至是上千門的火炮同時開火,雷霆一樣的轟鳴聲炸碎了大順騎兵的衝鋒號子聲,密集的霰彈像是一場火雨,燒灼盡眼前一切生命。
戰馬被霰彈命中,馬上就喪失了衝擊的動能,嗚咽嘶鳴地倒下,馬背上的騎兵手臂還高高舉起,腰刀上的寒光尚未閃爍,就一起被霰彈達成了血肉模糊的殘屍。
多鐸一點都不畏懼大順軍的全面攻勢,前一輪先鋒軍的交鋒,在皇太極的壓力和要求之下,他才收斂了八旗軍的威力,故意放緩了清軍炮火的打擊,將順軍重騎放到清軍戰線近處廝殺。
現在范文程和遏必隆兩人親自騎馬趕到最前線,他們帶來了皇太極的全新指示和命令。
范文程直接把文書交給多鐸說:“豫王,陛下龍體不容樂觀。此戰必須戰勝,而且必須大勝……!”
多鐸打開文書,看完上面的滿文以後,臉上已經颳起了勝券在握的笑容。如果說皇太極像一頭狡狐,多鐸則好像是一頭關外常見的棕熊,雖然動作緩慢,可是卻有着深厚的力量。
遏必隆焦急地催促說:“闖賊還有一支大軍在深州附近,那一股闖賊戰力更強過眼前的流賊兵馬。我們現在是分秒必爭,必先聚殲眼前敵人才能回頭迎擊深州的那股闖賊。”
多鐸嘿嘿笑道:“大汗用兵的奧妙,我已經全盤明白。好,我軍示敵以弱,現在闖賊還以爲我們圍攻真定疲憊已久,愚不可及啊!我已和恭順王、智順王他們說清楚了,現在我大清所有輕重火炮,全部開火,火銃兵亦全部上前準備射擊。陣前到處佈列槍炮,流賊騎兵尚不知我之手腕,一股腦衝上來送死,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范文程心下卻覺得戰事沒有這樣簡單,他也往前線往去,前面旌旗飛揚,是看不到頭的大順軍隊伍。再繼續向前凝望,在順軍騎兵隊伍的後面,是更多看不到尾巴的流賊隊伍。
“佈設槍炮!”
恭順王孔有德不待多鐸下令,已經命三順王所屬的重炮、銃手全部開火了。這個東江鎮舊部中最爲閃耀的將星,與尚可喜一樣和韃子有着血海深仇,並且比起走投無路的尚可喜,用一種更爲無恥的姿態投降清軍的戰將,他勒令着那支由明朝名臣登萊巡撫孫元化一手創建起來的銃炮部隊全數開火。
戰場上槍炮聲驟然地密集響起,前線到處是中槍中炮以後栽倒下來的順軍精騎。火光閃爍,曠野裡到處可見血肉模糊的屍體,空氣在這個瞬間被凝固了起來,沒有風吹青草的喧囂,也沒有夏蟲唧唧的鳴叫,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衝——”
突然,一陣征馬的長嘶劃破了戰場上瞬間凝固的寂靜。義侯張鼐駕馭着一匹鐵青色的戰馬,奮不顧身衝在最前方,他的盔甲上有一大片粘稠的血跡,那是上一場前鋒廝殺留下來的痕跡,連戰馬的脖頸上都被鮮血染遍,透露着戰鬥的激烈程度。
鐵青色的戰馬扭動着披滿長鬢的脖頸,嗚咽嘶鳴,張鼐以百騎爲一縱隊,萬馬馳驟,瞬間突破了清軍的火力封鎖線,飛速向前突進。
張鼐雖然時常沉迷在戰鬥之中,甚至顧不上體恤士卒的傷亡情況。但他的英勇無畏,他的身先士卒與親冒矢石,還有那一股質樸而單純的戰鬥熱情,都極大渲染了張鼐身邊的士卒們,使得順軍將士們總是對這一位豪爽、粗直又草率的大將,充滿了十足的信賴。
陽光好像一件金色的披風,披掛在了張鼐的身上。顯得他挺拔魁梧的身材,緊稱合身的藍色罩衣,都更有大將威武的氣度。
“哈!衝啊——不要停下來!”
轟——轟——轟——
戰場上的轟鳴聲更加多了起來,但這一回的轟鳴聲是由大順軍發出。
隨着李自成那柄黃傘的前進,大順軍的十萬兵馬,除了李過帶着數千後營兵馬迂迴到戰場北面,匯合先行做迂迴任務的另外數千順軍以外,連後營的兩位副將馬重禧和張能,都帶着近二萬步卒留在李自成中軍戰線附近。
現在大順軍全線出擊,十萬兵馬動地翻天。掌管中營火炮的是吳汝義和白廣恩,吳汝義是田見秀的老部將,爲人穩重,但本身缺乏使用大炮的經驗,所以還需要從明軍中投降過來的宿將白廣恩協助——畢竟白廣恩還在孫傳庭麾下時,就曾經負責掌管孫傳庭一手打造出來的重炮部隊火車營。
順軍火炮多數是從明軍手中繳獲而來,李自成席捲西北以後,不少秦軍成建制投降大順,也給順軍帶來了數量不少的火炮。
大順軍曾經和孫傳庭多番交手,吃過火車營的虧,當然深知大炮的威力。此時萬炮齊發,聲勢浩大,居然一下子壓過了清軍的火力。
順軍火炮數量比之清軍更多,此時驟然開火,連綿的炮聲轟鳴不斷。張皮綆回頭望過去,心中粗略估算,開火的大炮數量,竟然不下兩三千門之多!
只是順軍大炮不比清軍,多數是斤數很低的輕炮,即便是威力較大的重炮,也多屬於舊式的型號,真正具有過人威力的紅夷炮,數量就遠遠不能和清軍相比了。
所以中營幾千門大炮開火,雖然立即製造出來了熔天化地、聲震宇宙的偌大威勢,但釋放出來的真實火力,其實依舊不如清軍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