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搭建浮橋的速度之快,遠遠超過了李瑋羣的預計。滹沱河的流量在明朝時早已不比十六國時期,水量大大減少,可是初夏之時,上游的冰雪消融解凍,河水傾瀉之下,北流處湍急危竦,也並非可以投鞭斷流之處。
只是清軍兵力實在過於雄厚,大順軍的夜不收數量有限,偵查範圍最多到達饒陽的南面,再向北則八旗探騎密佈,順兵再難以深入一步。
靠着這樣明季以來所未有的龐大軍勢,皇太極甚至可以直接令騎兵們驍騎風馳,騰馬直上,萬衆翹足馬背,呼風而渡,千萬匹戰馬四蹄所踐踏的地方,足可以使滹沱河爲之不流!
以清軍騎兵數量之龐大,總兵力之雄厚,最終皇太極的確是依靠着過人的果決,使得清軍前鋒,一夜之間便渡過了湍急的滹沱河北流。
實際上以清軍渡過滹沱河北流之速,即便橫亙在皇太極面前的不是滹沱河,而是其他更爲寬闊、更爲雄壯的淮水、泗水、涇水、渭水,清軍也都可以一舉跨越。
八旗兵的生活離不開打仗和射獵。他們一年到頭馬不離腿、弓箭不離手。北風獵獵,斑馬蕭蕭,鳴鏑交加,虎豹倞馳,長年累月的漁獵生活,讓那些老辣的滿洲人們形成了一種慣於和大自然做搏鬥的戰鬥精神。
博和託同樣奮騎衝過了滹沱河北流,他的身上還浸着不少河水,手中則摩挲着博野之戰時救過自己性命的一張硬弓。
白溝河的慘痛失敗,那是滿洲人多少年來沒有經歷的痛楚!
譚泰雖然在碭山也曾兵敗於李來亨之手,可當時的情況和損失,絕沒有白溝河來得突兀和重要。
更何況阿巴泰的頭上還頂着愛新覺羅這一張光輝、神聖以及不可戰勝的金字招牌,他兵敗李來亨之手,無異於在質問着愛新覺羅家族對於數千裡廣闊國土統治的合法性在哪裡。
滿洲人的統治,從來都建立在武力之基上!
皇太極本可以殺掉阿巴泰,但仁慈、寬容的天聰汗最後放過了阿巴泰一條性命,只是將這位多羅饒餘貝勒圈禁在了盛京。至於阿巴泰的子侄,雖然也受到了罰俸和降爵的處罰,但博和託到底保留了繼續領兵的權力。
揹負着白溝河的恥辱,博和託更感到自己有爲父親洗刷悲憤和雪恥的責任。
他從小就帶慣了部隊作戰,在戰場上進進出出,就像在圍場中馳獵,毫不在乎。經過博野之戰的磨練以後,博和託更長進了不少,何洛會和阿山的死,教會了博和託更爲審慎的戰役組織。
亟待復仇的人,則不僅僅是博和託一人。
在碭山之戰中飽受屈辱的遏必隆,也在等着爲鰲拜報仇雪恨的機會。
數萬滿洲人悉數投入大戰之中,滹沱河爲之顫抖,滿洲大兵跳蕩縱橫,銳厲無匹。他們武藝馳射、行軍作戰,就好比明朝的士人們宴飲作樂、徵歌逐色一樣,簡直是一種本能。
“攻城!”
跨過了滹沱河的清軍,滿布於平野之上,像一道難以阻擋的海潮般,步步逼近於深州城。他們的隊伍軍列好像已經拉扯開了數十里的範圍,北風蕭蕭中,胡馬不休,伴隨着博和託的一聲怒吼,更多滿洲將領下達了攻城的命令。
烏真哈超重軍和紅夷大炮正在粉墨登場,他們的亮相自然伴隨着一陣天雷未止的轟鳴聲。彈雨如星落,覆蓋和籠罩了深州的全境,這座不算小的州城,在清軍的火力下,高大雄峻的城牆和厚實堅固的城門,都成了不堪一擊的木柵。
只有極短促的一剎那,遮天蔽日的箭矢頓時飛射過來,清軍士兵的隊列是如此密集,以至於箭矢居然形成了一道讓人心驚的黑幕,籠罩天地日月!
砰、砰、砰——
八旗兵飛速急射而出的箭矢,很快貫在了深州城頭的種種守具上面。不少大順軍士兵拿起手牌,用盾牌擋在身前,砰的一聲擋住滿洲人的箭矢。可是清軍所用箭矢,全都是勢大力沉的重箭,碰到弓力特勁的,箭矢就會射透盾牌,突兀地貫穿順軍將士的身體。
轟——
接着是紅夷大炮的轟鳴聲,皇太極進攻深州看來真的是勢在必得。城頭在密集的火炮打擊下,好像一切守軍都要被炮彈掃空,城牆上幾乎站不住任何一名士兵,磚石被轟擊得濺射出數不清的煙塵和粉末。
李瑋羣的雙眼都被揚起的粉末弄得看不清周圍景物,他連喘了好幾口大氣,才一點點緩過勁來:
“果帥呢?該到我們開炮了!”
“殺光他們!”
滿洲人的喊殺聲充斥四面八方,李瑋羣也經歷過碭山之戰和白溝河大戰那樣的大場面,可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僅僅是敵人的喊殺聲,就讓他產生了一種心肝俱碎的痛苦感。
他無法想象正在瘋狂衝過滹沱河的清軍,到底有多少人,那個數目一定會摧毀深州守軍的抵抗意志。
李瑋羣只相信這一段時間來,他爲了固守城防所作出的種種努力。
在短暫的被動挨打以後,深州城正在從痛苦的哀嚎裡面甦醒過來。戰士皆上城牆,被組織起來的百姓民夫則負責轉運糧秣、火藥和木石磚材,大家都在等待着……
等待着大順軍的火炮開火。
轟!
又是一陣炮響,巨大的轟鳴聲好像要震碎李瑋羣的耳膜,他幾乎站立不穩,很勉強地一手撐在城垛上,望向城下:
伴隨着嗚嗚嘟嘟的號角聲,人聲、馬聲、金戈聲,全部融爲一體。一隊隊的滿洲八旗兵、蒙古八旗兵、漢軍旗兵,還有秦兵、關寧兵和其他宣府、薊州、昌平、通州的京軍,分爲數個民族,本屬於多個軍事集團的戰士們,有胡人也有漢人,全都高舉旗幟,敲響戰鼓,陸續整隊而至。
皇太極到底有着什麼魔法?
這樣快地整合起了一支可怕的軍隊!
“到我們了!”
大順軍的銃手、炮手各自就位,李世威遲遲沒有下達開火的命令,是爲了等待清軍的攻城部隊進入更適合的射程範圍內。
這位大順新晉的果毅將軍,並不是一個具備主動積極會戰精神的天賦型將領。但他多年來指揮楚闖的重炮部隊,已經積累了豐富的陣地作戰經驗,一門門紅夷大炮對準了城下的敵人,這些火炮既有俘虜自明軍和清軍的舊款,也有李來亨從湖廣帶來的新型號。
敵人是有着數十年征戰歷史,紛雜的多民族大軍;守城的大順軍則是一支生氣勃勃,但也的確歷史尚算淺薄的軍隊。
各擅勝場吧!
李瑋羣疾呼出聲,順軍士兵們或架銃、或搭弓、或發炮,火藥燃燒,硝煙密佈,鉛彈飛馳若火雨。
“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