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曹聯軍主力抵達郾城城下以後,陳永福和虎大威更是萬分的緊張,好在沒過一會兒,幾乎是同時,賀人龍也帶着一千多名騎兵從北面馳入郾城。
又過不久,傅宗龍和牛成虎又帶着將近兩萬人的援軍趕到。雖然郾城城牆殘破,可是有這麼多援軍,而且據傅宗龍所說,他在闖曹聯軍左右兩翼也部署了兵力進行牽制,郾城形勢可謂霎時間大爲好轉。
只是由於之前李來亨潮水一般兇猛的攻勢,讓陳永福和虎大威都心有餘悸,他們二人全都極力勸說傅宗龍保守持重,萬萬不可中了闖賊的誘敵之計,輕易出城與之浪戰。
賀人龍對此頗爲不滿,賀人龍在洛陽一帶和李來亨交過手,他並不覺得闖賊是一支怎麼樣棘手的部隊。賀瘋子甚至大言不慚道,其他各部只要給他壓陣,僅賀鎮一支兵馬就可以摧破城下全部流寇。
不過傅宗龍可沒有那麼自信,他深知崇禎皇帝的脾性,絕不敢輕易冒險賠掉自己的項上頭顱——楊文嶽的例子還在那裡擺着呢!
“闖賊非尋常賊寇可比,我們只要堅守城垣,流寇野無可掠,又無存糧,等他們斷糧以後,賀鎮再進兵出擊,必可輕取大捷,何必現在與流賊白刃相廝殺?”
不過傅宗龍也不傻,他要把流寇餓死,肯定就不能讓闖曹聯軍逃出汝寧府,殺到別處就食。所以傅總督雖然聽了陳永福和虎大威的意見,按兵不動,以守爲主,但也讓李仙風帶着河南兵在闖曹聯軍兩翼據關防守,截其出路。
只是由於李自成做出了要在郾城拼死一戰的態勢,這天黎明前,闖軍田見秀、曹營趙應元兩部又對郾城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猛攻,終於將傅宗龍的全部目光都侷限在了郾城一隅,而忽視了其他方面的動向。
越是要逃走,那麼攻勢越是要猛烈。
田見秀和趙應元的猛烈攻勢一直維持到了太陽升起前的幾刻鐘,這時候就是通常所說的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也是人們最疲倦、最放鬆、最沒有戒備的一個時刻。
“我們該走了吧。”
前標軍全部處在聯軍的後隊中休整,李來亨跑前跑後,已經親自照料了十七八個傷兵。這一天的猛烈進攻,讓將士們付出這麼多傷亡,純粹是爲了誤導傅宗龍的判斷,如此做法,李來亨自己心中也多少感到很對不起兄弟們。
高一功也一直跟在李來亨邊上,他爲人爽朗,在士兵中名望很好。李來亨這趟照料士兵,來安撫大家的軍心士氣,實際上也是由跟在一旁的高一功承擔了絕大部分的雜務,李來亨自己則更多還是露露臉,讓士兵們看看而已。
“一功大哥,你聽,喊殺聲全部停下來了。”李來亨將右手搭在耳邊,聽着黑暗中漸漸沉寂下來的喊殺聲,知道聯軍開跑的時候馬上要到了。
高一功一邊幫士兵綁縛好傷口,一邊看着西南邊的方向,眼裡流淌着少許擔心,說道:“雨雖然下的不大,可多少會影響到我們行軍速度,到底能不能跑出去?還要跑去承天府那麼遠,事情還沒到一帆風順的時候啊。”
“不用到承天府那麼遠,我們最多走到桐柏山的邊上,估計傅宗龍就該看出我們是要進攻承天府了。他也不會傻到真讓我們衝到承天去,到時候傅宗龍爲自己的人頭着想,一定會拼了命先一步趕去承天府設防,而我們就可以趁機再殺回河南,等老傅再急急忙忙追過來時,半途裡將他消滅掉。”
戰場此時已經完全悄然無聲,田見秀、趙應元兩部兵馬都慢慢退出戰線。而郾城那裡的官軍,只當是因爲天色太黑,流賊退回休整而已,並未出城追擊,反而是放鬆了心情和戒備,甚至有相當多的士兵開始躺在了茅草堆上睡覺。
而闖曹聯軍則做足了準備,大部分戰馬都已銜枚,以避免官軍的察覺。爲了掩人耳目,義軍還在城下不遠處埋下上千口鍋燒飯,在瀰漫的飯香中,大軍則全部向西轉移。
李來亨騎到馬上,他看郝搖旗傷的實在很重,考慮一會兒後便又下馬,將自己的名駒坐騎讓給負傷的郝搖旗騎乘。
“好在搖旗你還能騎馬。”
郝搖旗瞪大了眼睛,爲難地紅着臉說:“掌哨幹嘛這樣大驚小怪?一點皮毛傷有什麼事情嘛,那虎大威、陳永福還沒啥本領幹倒俺呀。”
“呵。”
李來亨呵呵一笑,也不理郝搖旗,只是在甩了戰馬一鞭子,讓他趕緊跟上大隊。
兩萬人的大軍隊伍相當綿長,好在黑暗隱藏了一切煙塵,官軍又處在一個極度疲憊的狀態裡,竟然毫無察覺。
李過和李來亨都落在隊伍的最後方慢慢走着,李過重新提到李來亨近來愈發氣焰飛揚的事情,他微笑着提點道:“在上蔡營,在郾城,都吃了不少虧吧?兄弟們死傷那麼多,我知道你心中不會好受。”
“呃……義父,你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嗎?”
李來亨突然轉過頭去,盯住李過問道。他神色非常認真,顯而易見,李來亨的內心深處,到底還是爲將士們的傷亡承受着一份責任和壓力。
“慈不掌兵……你在上蔡營確實用兵輕率冒進,這是你的責任。”
李過並沒有寬慰李來亨,而是直言道:“沒有人永遠都是常勝將軍,哪怕是掌盤,他不也一樣因爲用兵失策,致使闖營的老兄弟死傷無數,不得不息馬深山嗎?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但你要明白一點,你作爲將領,每一個兄弟的犧牲都有你的責任,而你的每一點成功,也全是用這些人的犧牲堆成的。”
“唔……”李來亨略微感到一點難堪,李過的直言刺到了他的一點自尊心。其實這種程度的話,對於當初那個在竹溪縣做民夫的李重二來說,根本沒有什麼刺不刺可言,只能說這兩年做將領的生涯,給李來亨造成了一種過分的自滿。
他不得不低下頭,看着被雨水打溼變成一片泥濘的道路,輕聲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是有些自滿,有些輕狂了,但我也不會因爲這樣就影響大事、影響大局啊?做人的道理我全都明白,我知道這種自負自滿不對,但只要不影響大局不就沒什麼嗎?我知道正確的做法、正確的道路是什麼,比誰都懂,其實……其實義父,你們都聽我的纔是最正確的法子。”
“是嗎?”李過扭過頭去,他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點頭說,“我知道,掌盤也知道,來亨你總能提出最合適、最正確的方案和戰術來。所以掌盤才把你提升到五標掌哨之一的位置來,他是這樣的器重你呀。”
李過靠的更近了一點,這個向來一臉肅穆的男人這時候露出一種不能說是勸導,而更接近於懇求的表情,說:“但你不止可以做到這樣,你還可以做到更多不是嗎?來亨,你如果想把自己放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上,那就需要用更高的標準衡量自己。因爲你身後的人不光要看你的成功和勝利,也要看你作爲一個人的背影到底能不能吸引大家,能不能讓人們發自內心地跟隨你。”
“只有成功和勝利,是不足夠讓人跟隨的。”
李過的話說得很深很隱晦,可似乎又顯得很明白。李來亨皺起了眉頭,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李來亨很清楚自己容易膨脹、容易飄起來是個缺點,可他又覺得自己既然未卜先知,那麼當然有資格、有資本膨脹起來,也有資格和資本瞧不上其餘人。
而且也沒有瞧不上誰啊?李來亨只是不覺得其他人能夠同自己相比,能夠比自己更重要,可他並沒覺得高一功、李雙喜這些人就愚笨或者沒有才幹呀!
李來亨不知道怎麼回答李過的話。
他兩世爲人,但就人生的經驗來說,不管是作爲學生的過去,還是作爲闖軍小將的現在,在人生體會上,確實還太欠火候了。
需要被教做人。
李過看李來亨陷入了沉默之中,也不再問什麼問題了,徑直拍馬離開。李來亨一人留在闖曹聯軍後隊的尾巴處,一臉糾結地想來想去,最後還是狠狠跺了兩腳地了事。
不靠未卜先知帶來的勝利和成功,而是靠自己的人格來吸引他人的跟隨?
這也太任重而道遠了!
李來亨心裡暗搓搓地偷罵了李過一通,這個便宜義父,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點?那什麼千古一帝康麻子難道就能靠自己的人格來吸引他人跟隨?嗯?還是乾隆能做到這點?
李過這是要讓自己趕上劉邦李世民的水平嗎!
李來亨最後騎着一匹瘦弱的戰馬跟上了隊伍,跑回了前標的隊列中。黎明最終還是如約而至,只是當陽光掃過郾城殘破的城牆,照到闖曹聯軍本來應該在的營地上時,地面上只留下了爲數甚多的空軍帳和大鍋。
傅宗龍目瞪口呆,賀人龍當即就要求總督立即下令,全軍立刻強行軍追上闖曹聯軍,掩殺其退兵。
可是傅宗龍卻堅定認爲這是流寇的詭計:“流賊一夜潰逃實在不合常理,此必誘敵之計,一待我兵出城追擊,流寇必設伏以待,或又伏兵偷襲郾城。”
賀人龍恨不得拔刀砍了這位秦督,可是吃過闖軍虧的虎大威、陳永福都支持傅宗龍的意見,賀人龍又不能真的只帶着賀鎮兵馬去追殺義軍,最終也只能聽着傅宗龍的安排,繼續守在郾城裡面,大家一起等流寇誘敵失敗後自己回來。
這樣一直等到當天黃昏的時候,傅宗龍才終於回過味來。
“流寇呢?那麼大一羣流寇,剛剛還在那裡的,怎麼真就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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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差不多快結束了,之後第三卷就是李來亨留在湖廣建設根據地了,重點會說說土地分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