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孫可望、李定國領五千馬隊到達宿州,同時到達的還有廬州總兵黃得功。
他路途比孫可望等遠,但一接到傳檄就點起全部兵馬趕來,特別率領的正兵營騎兵,更是與孫可望等人同期到達。
不過因軍情緊急,他率馬隊先行,身邊只有約二千騎左右,餘下的步兵遠遠落在後面,很多人還沒有渡過淮河。
這也是此時大明各鎮行軍常態,將官接到調兵火牌,爲了不延誤限期,都是先率領騎兵家丁狂奔,餘下的步兵慢慢趕,可能十天半月後到達目的地。
大明甚至有出現半年一年後步兵纔到達的,等他們趕到後,仗早打完了,然後又趕回去。
這種情況還算好的,很有可能行軍途中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人馬不知所蹤,不知道跑到那裡去。
監軍盧九德也早到了宿州,他與馬士英久在軍中,自然知道此時弊病。見黃得功需出兵兩萬,此時趕到的只有二千。孫可望、李定國需出兵五萬,此時只到五千,也不能因此就責怪他們。
不過加上孫可望與黃得功的人馬,此時睢水邊靠符離橋一片明軍人馬也超過一萬二千,內中還多馬隊騎兵。
他們的營帳密密麻麻,往河的南岸一直蔓延。
在對面,同樣彙集了無數的闖軍人馬,形成了一望無際的窩鋪與營寨。
黃得功到時,曾建議立時進兵,渡過睢水去,不過雖然大股兵馬趕到,但看對面無邊流賊人馬,各將仍然畏懼沉默,馬士英一直沉吟,監軍盧九德也是猶豫不決。
十二月十七日,黃得功又再苦勸時,忽然對岸響起聲嘶力竭的歡呼聲,所有流賊一齊吶喊,就見一杆高高的大旗豎起,旗杆銀白,上用黑緞子繡着斗大的“闖”字。
隨後見蹄聲轟鳴,遠處的平野上黑壓壓奔來了無數的騎兵,他們列陣而行,層層疊疊排得象蝗蟲一般。
他們行進時蹄聲如雷般轟響,那種撲面過來的壓力讓營寨上的明軍個個色變。
他們彙集一處後,所有流賊一齊山呼“萬歲”,聲浪尤如排山倒海一般,那種威勢更嚇得很多人臉色蒼白。
監軍盧九德身體哆嗦,全靠幾個小太監扶持,馬士英一樣臉色難看,扶着營寨的手有些顫抖。
看對面流賊耀武揚威,黃得功恨恨道:“流賊太猖狂了,馬督,末將願帶麾下人馬,渡過符離橋去,殺殺他們的氣焰!”
李定國也立刻道:“末將願帶標下兵馬,隨同黃帥一起殺賊!”
餘者各將仍然沉默,孫可望看了李定國一眼,依然不動聲色。
馬士英肢體雄偉,貌甚雄奇,他宦海浮沉,老於世故,聞言對黃得功與李定國大加嘉許,對他們的忠心體國極爲讚賞,心中卻想:“吾就這些兵馬,豈能如孫傳庭一樣折個乾淨?”
然後他神情凝重的道:“二位將軍,流賊勢大,不可輕言浪戰,還是謹守營地爲上。”
監軍盧九德顫抖着道:“是……是啊……流賊列陣河邊,需防止他們半渡而擊……”
淮北這片河流縱橫,特別睢河這邊因黃河決溢不斷的緣故,泥沙淤積,岸邊到處是鹽鹼地與窪塘地。歷來百姓行走,也是走鳳陽經宿州到徐州這條官道,別處卻很難渡河。
此時流賊列陣河邊,官兵從符離橋過去後,確實很難防止他們的半渡而擊。
黃得功怒道:“難道因此就止兵觀望了嗎?”
他大聲喝道:“男兒不畏生死,不求苟活,只願死得其所!”
衆人臉色齊變,黃得功這話,有指責他們貪生怕死,膽怯求生的意思。
馬士英眼中也是怒氣一閃,不過他心機深沉,面上也不生氣,只嘆道:“黃將軍,萬萬慎重。流賊勢大,不比以前了,我等不可輕舉妄動,當忍辱負重,爲大明保存有生之力。”
盧九德也道:“馬督臣所言極是,黃將軍要聽進去了。”
黃得功猛然一甩自己的披風大氅,厲聲道:“兒郎們,隨我去殺賊!”
他就要走,馬士英不由臉色鐵青,李定國心中熱血沸騰,就要跟上,這時卻是一個大哭聲音響起:“大帥,不要啊。”
隨後一個人影撲過來,卻是黃得功的中軍親將田雄,就見他死死抱着黃得功的大腿,一邊哭道:“大帥,流賊勢大,不可輕戰啊!”
黃得功咆哮道:“放開我!”
更多親將撲上來,與田雄一樣抱住黃得功的腿,都哭泣哀求道:“大帥,不可輕戰啊……”
黃得功裂着大嘴,如一頭被困的猛虎雄獅般淒厲嚎叫,他的咆哮聲音遠遠傳揚。
李定國止住腳步,他呆呆看着,滿腔的熱血都涼了,心頭涌起無比的悲哀與無奈。
孫可望仍然不動聲色,臉色平淡沒有表情。
……
也就在同一日,歸德府城。
歸德知府李振珽心情沉重的看着外間鋪天蓋地的流賊,他們攻城已經五日了,他們用盡一切攻城方法,而自己也用盡一切守城辦法,但最後能不能守住,他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流賊是在本月初大股圍城的,可能他們最初想使用圍點打援之策,所以到五日前一直都按兵不動,只有時一些小股兵馬會攻打下城北的拱辰門。
但或許比起徐州來歸德府城顯得重要性略低,一直沒有兵馬過來援助,甚至連本應該援助歸德府城的歸永參將丁啓光、丁啓胤、丁承烈三兄弟,都被兵部一紙諭令調去了徐州城防守。
一直等不到援助兵馬,流賊可能就放棄了,他們開始攻城,他們猛烈攻打東門,西門,北門幾處。寒冬臘月的,這些地方護城河開始結冰,大大方便了流賊的攻打。
而且他們決心很大,誓要攻下河南地界的最後一個府城,他們人潮一波接一波,一直不停歇,外面黑壓壓的人影都將大地鋪滿了。
喊殺聲震天,城內城外擂鼓齊鳴,弓箭離弦的響聲與鳥銃的轟鳴聲不斷響起,又夾着火炮騰起的煙塵。看着各處慘烈又血腥的交戰,李振珽咬了咬牙,對局勢感到擔憂。
隨後他又安慰自己,應該可以守得住,他城中有大量精良的宣府鎮鳥銃,組建的社兵鄉勇意志堅決,加上楊參將的營兵,府城應該可以堅持很長的時間。
正想着,忽然東門處發出一陣哭喊,隨後一個親衛踉蹌過來稟報,楊參將戰死了。
李振珽心中一顫,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然後不久又有士兵哭喊着過來稟報,總督侯恂之子侯方夏見城池不可守,就率家人斬關而出,傷了不少守兵,混亂中流賊乘勢攻入。現同知顏則孔、經歷徐一源、商丘知縣樑以樟、教諭夏世英等人正率社兵與流賊展開巷戰,不過流賊大股進入,城池守不住了。
李振珽往那邊看去,果然一片哭喊混亂聲音,到這個時候,他內心反平靜下來,事以既此,唯有一死報國。
他回到自己府邸,拔出自己佩劍,往事歷歷在目,他喃喃道:“吾問心無愧。”
他就要自刎,這時腳步聲響起,李振珽就覺脖頸處被擊打一下,他一陣暈眩,隨後眼前一暗,就暈了過去……
歸德府失陷後,攻城的闖將李過恨其堅守,破城後,俘虜數萬人於城西,不論貴賤,盡殺之。
……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徐州。
徐州東至淮安府邳州百八十里,西南至鳳陽府壽州四百八十里,西至河南歸德府五百十里,北至山東兗州府三百六十里。李化龍開泇河之前徐州店肆林立,市井繁華,萬曆六年時曾有戶三萬七千八百四十一,口三十四萬五千七百六十六。
泇河開鑿後徐州漕運地位有所下降,天啓年間又遭遇洪水,州城被淹,乃遷州治於雲龍山。不過就算如此,徐州仍不失爲南北之咽喉,攻守之要區。素爲北接齊魯之疆,南通樑楚之道的軍事重鎮。
此時徐州城周九里有奇,城牆高三丈三尺,有門四、三面阻水、惟南可通車馬,就防守來說,比歸德府城還要堅固。
不過此時城內一片惶恐,因爲就在不久前,城外的流賊帶來歸德失陷的消息,他們還用吊籃吊上了一大堆人頭。內有歸德守將人頭,有同知人頭、有知縣人頭,有經歷人頭等等,唯有不見歸德知府李振珽的頭顱。
不過就算如此,也足以讓人膽戰心驚了。
特別徐州城的百姓還得到消息,流賊攻陷歸德後,恨其堅守,破城後竟將內中的男女老少殺個乾淨,這怎不讓人心寒恐懼?
“果然是玉石不分啊……”
在總兵府邸中,看着眼前一大堆人頭,不論是徐州總兵劉良佐,還是他麾下一大幫將領,皆是毛骨悚然,心中陣陣寒氣直冒。
“大帥,兵兇戰危,大明氣數已盡,實在沒必要跟着一起陪葬啊。”
“是啊大帥,現在是闖王的天下了,你要爲兄弟們着想啊。”
“鄭將軍說的有理,大帥,就算你不爲兄弟們着想,也要爲徐州城的百姓想想啊,百姓何無辜,要遭此劫難?”
此時劉良佐麾下將領的哭嚎哀求聲更是驚天動地,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投降了。
劉良佐神情仍有些猶豫,他最後問道:“金聲桓,丁啓光他們呢?”
一個親將答道:“末將問過他們了,都願意降,就是徐州知州他們,也不再阻攔。”
劉良佐最後放下心來,他喃喃道:“罷了,爲了百姓,爲了蒼生不再受苦遭難,就降了吧。”
麾下將官全部放下心來,他們一齊讚道:“大帥仁心宅厚,徐州城百姓定然銘感五內。”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徐州總兵劉良佐降。同降者,又有徐州副將金聲桓、遊擊劉世昌、守備卓聖,歸永參將丁啓光、丁啓胤、丁承烈等人。李自成克徐州,海內震動。
十二月二十五日,聞徐州陷,鳳陽總督馬士英自知不敵,遂率麾下兵馬退守淮河。
……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李自成以劉芳亮爲前鋒討山東,馳檄山東各郡縣。
檄文上說:“倡義提營首總將軍,爲奉命征討事:自古帝王興廢,兆於民心。嗟爾明朝,大數已終。嚴刑重斂,民不堪命。誕我聖主,體仁好生。義旗一舉,海宇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