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不見,未想東路變化這麼大……”
宣大總督陳新甲的旗牌儀仗浩浩蕩蕩而行,車橋內,相貌文雅的陳新甲若有所思地撫須沉吟。他的後面,是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的車馬儀仗,然後又是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副總兵張國威等人的軍馬。
看着路邊的景色,嘖嘖稱羨聲不斷響起。相比流民滿地,乞丐滿街的宣大各地,東路的情形與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裡不見流民與乞丐,似乎全部被收容管理,一個又一個屯堡拔地而起,到處大興土木,隨處可見忙忙碌碌的人羣。
那些百姓,在官吏們帶領下忙着建立營房,修治道路,開墾農田,興修水利等。雖然很多人仍是衣衫襤褸,但他們臉上帶着笑容,對未來充滿希望,與宣大各處軍戶百姓的麻木大不相同。
常年的災害,兵荒馬亂下,大明許多地方不說千里無人煙,百里無人煙也是正常,往日一個個興旺的城鎮廢棄。但東路不同,似乎見縫插針,只要適合生存耕種的地方,各樣房屋便拔地而起,形成一個個大小屯堡。
興建屯堡,需要大量木料石料,大量貨物。圍繞這些屯堡周邊,各樣商鋪作坊也在興建,忙忙碌碌皆是運糧運貨的商人,可以想象,以後這些地方,都將形成繁盛的村鎮。
伐木廠,採石場,還有各樣廠礦,畜廠也隨處可見,到處可見招工的商人士紳。似乎一夜之見,整個東路都進入大規模建設浪潮。加上大量的人口聚集,來來往往的商賈,一個字:“興盛!”兩個字:“人氣!”
熙熙攘攘的景象,可以預料東路未來的繁華。
陳新甲曾聽聞王鬥上任後,喊出幾年之內將東路變成桃源之地的口號,當時他嗤之以鼻,現在看來,王鬥決不是在說大話。
“作戰勇猛,治軍出衆,治政同樣出衆,這王鬥,還真是文武全才,只是大明有將如此,是禍是福……”
一路行來,陳新甲心思複雜,王斗的跋扈,讓他越來越不滿,但他的才幹,又是自己需要的。宣府鎮東路屬宣大總督府管轄,雖說陳新甲不久後要進入內閣,但未來東路的成績,自然很大部分要算在他的頭上。
便是以後進入內閣,有王鬥這樣的強軍強政豪強在地方力挺,都可以爲自己加分,在內閣中站得更穩。
“王兄弟真不用說,打仗厲害,這管民管軍的,嘖嘖……”
陳新甲與紀世維車馬後,一個個頂盔披甲,身策駿馬的魁梧將官,正是宣大三鎮前來觀摩的楊國柱,虎大威,王樸等人。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到達高陽不久,王樸便領軍迴轉大同。雖事後證明清兵騷擾山西純屬烏龍,不過王樸也賴在大同不願再次出戰。回到大同後,聽聞盧象升戰死,王樸也披麻戴孝,嚎哭數日表示哀悼,搏得了大同鎮上下一片讚譽。
也因爲慶都大捷,王樸有斬首數百級的功勞,今年年初朝廷論功行賞,王樸高升爲都督同知,仍充任大同鎮總兵官。對這個結果,王樸表示滿意。
當然,對上官封右都督,蔭一子世錦衣百戶的虎大威。甚至官封左都督,榮祿大夫,蔭一子世錦衣千戶的楊國柱,王樸心理又有些不平衡。對王鬥此人,王樸可說是記憶猶新,他雖回到大同,也密切關注宣大軍一系列所作所爲。
鉅鹿血戰,讓王樸咂舌不己,暗暗慶幸自己早早回到大同。事後的涿州之戰,宣大軍大捷,所獲豐厚,又讓王樸懊惱不己,自己沒參與這場戰事,真是虧了。
不過他稍一打探,卻發現有這想法不止自己一個人,山西鎮官將,宣府鎮官將,甚至有消息傳來,遼東許多總兵官將都有意前來東路觀摩。雖暗暗嫉妒王斗的聲名風頭,但對王樸這個喜好交際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他讚歎完後,又瀟灑甩甩盔上幾根漂亮的翎羽,對身旁的楊國柱嘻笑道:“楊老哥好福氣,麾下有王將軍這樣的將官,來日東路治理起來,這,嘖嘖……”
語氣中,王樸不無嫉妒之意。
對王樸的話,楊國柱微微一笑,往日與虎大威一樣,他對王樸這種用錢買來官位的紈絝子弟很是瞧不起。不過經去年那場戰事,雙方也算是並肩作戰,結下了戰友的情誼,神情舉止中,楊國柱對王樸溫和了許多。
鎮內有將如此,楊國柱當然臉上有光,王鬥有功勞,將來都要分潤一部分給自己,站在這個角度來說,王鬥越出衆,楊國柱因此獲得的好處越多。
但雖說如此,王鬥越來越耀眼,手段也非常出衆,來日東路這個地方,能藏得下這個潛龍嗎?
經歷了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當日還是遊擊將軍的王鬥,麾下軍力戰力己經超過了自己這個總兵。現在他升任爲分守參將,來日實力更不知會膨脹到哪一步。
鎮朔將軍只有一個,未來有一天,王鬥看上自己這個位子,自己又該如何?
關係到自己的地位權力,便是楊國柱對王鬥這個下屬再欣賞,也不免轉動着別樣的心思。
楊國柱老於軍伍,或許對東路民政不以爲意,不過窺一斑可見全豹。以東路各處屯堡設立來說,這種大規模的民政管理,放在別的地方就是一個混亂,但這裡卻是井井有條,這種組織力度,鎮城哪個官將擁有?
聽聞王鬥部衆主要軍力便是這些屯田兵,東路新增口數數十萬,青壯怕有十幾萬……
楊國柱內心有個猜想一直不便宣諸於口,有朝一日,王鬥會不會將這些青壯全部訓練成兵,區區一個分守參將如果有兵十萬,那是多麼讓人可怕的事。
身後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沒心沒肺地與虎大威的親將虎子臣笑成一團,言道到了永寧城後,定要與王將軍大喝三百杯,一醉方休。
不過眼光所見中,楊國柱也看到身旁虎大威看着路旁那些忙碌的人羣若有所思。
那些人羣大多爲青壯,皆以十,百,千爲單位,在一個個管事帶領下忙忙碌碌,分工合作,從容不迫,便如一隻只軍隊……
……
“要不是張軍門在東路年久經營,東路會有現在的底蘊興旺?那王鬥只是佔了便宜罷了。”
隨在楊國柱幾個總兵身後的,是宣府鎮副總兵張國威一行人。張國威人如其名,舉手投足間頗爲威嚴,傲氣內斂。他年不到五十,正是事業有成男人的黃金年齡,派頭十足。
他身上沒有披着甲冑,卻是穿了一身都指揮使的官服,正二品的官袍大紅緋色,上面繪着獅子的補子。
策馬行在張國威右邊的,卻是鎮城原遊擊將軍李見明,曾隨楊國柱出戰,王鬥見過的。年初朝廷論功行賞,李見明也升爲了參將。他本來就身材肥胖,回到鎮城幾個月,肚子更大了一圈,雙下巴更爲明顯。
他沒有穿着官袍,仍然甲冑裝扮,身披圓領大襟擺錫甲,頭戴鳳翅槍盔,將一個肥大的身軀漲得緊緊的。
張國威左邊,原遊擊將軍溫輝,他領兩千兵馬入援後,事後一樣升爲參將。不過他們這種營兵參將,名下管兵不到三千,卻不如王鬥這種地方分守參將來得滋潤。
溫輝原本就乾瘦,回到鎮城後更是瘦了一圈,他戴着水磨鎖子護頸頭盔,似乎盔內有點空蕩。
他騎在一匹白色戰馬上,此時說話的正是他。
在三人身後,策馬而行的是張國威親將張心旌,本族一個親侄後輩。張家字輩便是:天萬國心順,文章逢泰運。張國威的子侄輩份,皆是心字輩。
張心旌不到三十,卻也是一個胖男人,顧盼中架子十足。他身披甲冑,騎在馬上打量周邊景色,眼中露出貪婪,渴望,憤恨種種情緒。若是不見他的眼色,絕對想不出人類一雙眼睛,可以同時表達這麼多含義。
聽了溫輝的話,張國威緩緩說道:“東路雖有本軍門治理過原因,不可否認,王鬥也有些才幹,東路有現在興盛,他也出了力。惜其年輕氣盛,處事不周,論老成謀國,牧養東路適當人選,原以二位爲最,可惜了。”
聽了張國威的話,李見明與溫輝更爲嫉妒。
原本二人就對王鬥不服氣。王鬥越是聲名大振,立功越多,二人更是妒恨。
其實張國威知道,李見明與溫輝二人都曾對東路分守參將的職務垂涎三尺,二人家族世襲宣府鎮衛所軍官,一出身,就可以從指揮僉事做起,比一個普通衛所小兵少奮鬥好多年。
他們家族在宣府鎮數百年,這勢力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二家即有明爭暗鬥,也有相互合作。
原本二人想以自己的資歷,爭奪這東路分守參將一職名正言順,不料被王鬥奪去了,怎不讓二人對王鬥滿懷怨恨?
張國威到了鎮城後,大力拉攏二人,自然對二人心意心知肚明。
言語間略一挑拔,便見成效。
他策於馬上,雙目不時掃過周邊景色,東路現在的情形,與往日流民遍地,死氣沉沉,真如兩個天地。想象東路以後的富足,加上王鬥對自己的傲慢無禮,家族在東路苦心經營多年,被他一掃而光。
以後東路再有好處,也與他無關了,張國威表面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