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沐天波帶着幾車馬肉出現在飢餓的兵士們面前時,切切實實地食物對士氣所帶來的振奮力度遠遠高於口頭的呼喊。
見軍心可用,沐天波振臂一揮:“兄弟們,城中無糧,此乃最後一餐,而城外敵軍營帳中糧草豐足,其主帥不省人事正值軍心渙散之際,孤沒什麼好說的,不想餓肚子的都跟孤來!”
“戰死總比餓死強!”早就受夠忍飢挨餓滋味的兵士們紛紛響應。
李過見此不免高看沐天波幾分,與多數人一樣,他本以爲沐天波與大明那些只知道吃喝享樂的公侯貴勳世家子弟一樣,都是靠着遺蔭過活的廢物。
可當下沐天波表現出來的果斷與決絕,讓他依稀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他從沐天澤身上曾感受到過這種一往無前的感覺,沒想到一向被世人視作軟弱無能的沐天波身上竟也有如此雄風。
“兄弟們,殺一人者賞銀十兩,殺十人者賞銀千兩,此行所獲皆歸個人所有!”李過的話徹底點燃了兵士們的熱情,聚集在城門前的兵士高聲吶喊,聲勢震天。
李過的府邸中,名爲招待實則軟禁的石峰絲毫沒有身爲嫌犯的自覺,神情平淡的坐在水榭亭臺中,愜意地沏了一壺茶,舉杯與月對飲。
直到聽見那一道道震撼天地的吶喊聲,他臉色才微微變化了一下。
“孤城殘軍志不消,聲震雲霄比天高,看來那羣蟲豸要倒黴了……”
寂靜的夜色下,桂林城外的軍營卻是一片嘈雜,幾個勉強達成協議的將軍各自指揮着屬於自己的部下,想接着夜色的掩護撤軍。
奈何大軍士氣低迷,加之那瘋傳着的關於丁魁楚病逝的傳言。
起初有些人還不相信,可如今大軍一撤,一切都可謂是不打自招。
沒人去和大頭兵解釋也無法解釋,只是和以往那般強行要求部下執行命令。
迫於一隊隊武裝精良的親兵在一旁虎視眈眈,大頭兵們在慌亂無措中亂糟糟地勉強開始後撤。
見大頭兵還是和以往那般沒有膽子造反,爲首的幾名官員稍稍鬆了一口氣。
有人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你們可知道石峰那廝跑哪裡去了?我派人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他。”
另一人聽了不屑的冷哼一聲:“哼!找他做甚,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最好是死了,免得整天在咱們耳畔聒噪。”
“畢竟是部堂看重的幕僚,萬一部堂醒了咱們也好交代不是。”
“再怎麼被看重的幕僚那也只是個不入流的幕僚,難道獨他是忠良?別說部堂醒不來,縱使醒來了……”那人話還沒說完,就被第三人給打斷了。
“胡兄,軍心不定,上天有靈,不可胡言!”
“哼!夜色茫茫,他們難道還是千里眼、順風耳不成……”話音未落,狀況突生。
三人只聽見軍營朝桂林城那邊不知爲何,突然喊殺聲遍天,無數的火把點燃了營盤。
沖天的火光冒出,天乾物燥,營盤又爲木製,多日的暴曬之下,就此上演一場乾柴遇烈火,火龍一擡頭便止不住的四處飛舞。
不過片刻的功夫,入眼所見之處皆已是火光沖天。
與此同時,一道道震天的喊殺聲比火勢更盛。
眼見變故突生,那些本就慌亂的大頭兵徹底失去了理智,恐懼涌上心頭,紛紛衝破親兵組成的防線,一個個自顧自地逃命去了。
任憑軍官奮力呼喊鎮壓也無濟於事,最後眼見大勢已去的軍官也管不得許多,各自逃命去了。
他們這一跑,等於直接宣告這支由丁魁楚苦心經營,費盡心思建立起來的大軍的命運就此終結了。
亂軍之中,亂象盡生。
沒有誰再去管躺在病榻上不省人事的丁魁楚,就算進去幾人也不過是想趁機偷盜財物的蟊賊。
其中就包括之前那名氣勢洶洶地胡姓官員,與那些大頭兵不同,他可不是爲了什麼銀子,而是爲了兩廣總督的官印。
他想的很明白,就此逃回去了也無濟於事,大軍轉眼灰飛煙滅。
肇慶空虛,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得淪陷。
與其漫無目的地逃命,不如拿了兩廣總督的官印,如此一來若是一路逃到閩地。
到時就以自己在大軍灰飛煙滅之際,臨危受命不屈與敵爲由,說不定還能借此得個忠貞的美名,讓自己的官職往上升上一升。
就算不幸被抓了,有官印在手也可藉此證明自己身份重要,至少不會被平白誤殺了。
他的算盤打得很好,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李過是一個向來遵守信用的人。
儘管當時沒有直截了當的答應石峰,而是隻是稍顯敷衍的回了句“盡力而爲”。
但他的盡力而爲,是真的盡力。
就在其他人都在抓捕俘虜擴大戰果之際,他卻帶着抓住的舌頭,問清丁魁楚所在大概位置後,一路衝殺而來。
當李過掀開大帳見到躺在病榻沒有動靜的丁魁楚之時,也看見了一個在他牀邊偷偷摸摸地人。
沒有多想,李過手起刀落乾淨利落地解決了那賊人。
經歷陣仗無數的人,見過許多兵敗之後趁機偷竊自家主帥財物的士兵。
作爲一名將軍,他也失敗過,所以他極爲厭惡此等不忠之人,若是在別處見潰兵逃竄,他還不一定會動手。
解決掉一個蟲豸之後,李過擡起一腳將他那還瞪着眼一副死不瞑目模樣的屍體踹飛,然後伸手摸了摸丁魁楚的脈搏,探了探鼻間的氣息。
感受到丁魁楚還活着,在鬆一口氣同時,看着對方只能躺在牀榻上一動不動,一副與死人無益的淒涼模樣。
李過心中頗有些難以言喻的滋味,要知在前幾日躺在牀上之人還指揮着大軍,氣勢洶洶與他死戰,甚至離攻破了城池只差一步之遙,如今卻在不知覺中兵敗,如此巨大的變化,讓他頗有些感觸。
李過神情複雜地感慨了一句:“世事難料,醒不來也是好事,至少不必看着自己心血付之一炬……”
當桂林城外火龍燃盡之時,廣州城外,一支手無寸鐵的“大軍”藉着晨光,一路轟轟烈烈地往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