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是時光和年華讓我忘記了你,只是讓我學會習慣沒有你。你只是隨意地一說,我卻認真地記住了,而且還在害怕地難過。信任,就似一張紙,弄皺了,還可以撫平麼?
——江浸月
夜裡,雪不知道何時又撲簌地下了,一片一片下得這樣大。任良遠遠地輕揚起頭去看,只覺得如同下了無比好看的鵝毛,輕飄飄的從天而降。
屋檐上堆得多了,一片片地接在一起,倒掛而下,不多會就形成了冰柱。
虧得屋裡起了個大暖爐,暖爐裡的木炭燒得通紅,讓屋內顯得暖洋洋的,不然依照任良如此長時間地一直坐着,身體必定僵了。
任良時不時走到暖爐前添加木炭,偶然偷眼看看遠處的江浸月。江浸月一直一動不動地背對他和衣躺着,看不出是否睡得安穩。
江浸月不過只是微微地動了動蜷縮了下身子,覺得怎麼躺着都不舒服。
任良在遠處聽到了輕微的響動緊張地擡頭去看,見江浸月還是那個姿態,也不好走過去。只當是江浸月覺得太冷,只好常往暖爐裡添加木炭。
牀上撒了東西,一直硌着也不舒坦,又因剛換了陌生的地方,江浸月越發地睡不着了。後來實在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之間江浸月好不容易閉了眼。
任良看了一眼窗外,還是黑壓壓的一片,覺得這一夜無比漫長。任良白日裡也是忙着,好容易得了閒,滿目的紅色,顯得越發溫暖。
最後撐不住任良也閤眼眯了一會,就在他要進入夢鄉之際,江浸月禁不住喊了一聲。
任良也聽不真切,驚得睜開了眼,快步走過去,“月兒,你怎麼了?”
江浸月朝裡躺着,嘴裡又含糊地喊了句什麼。任良驚得俯下身去輕拍着江浸月的肩膀,終於聽清了江浸月的夢話,出言安慰道,“月兒,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
任良帶了安慰意味的輕拍讓江浸月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不知江浸月是夢到了什麼,居然眼角帶了淚,卻沒有哭出聲。
好似聽到了任良說的話一般,江浸月含糊地應了句什麼。江浸月尋着那聲音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一下便抓到了任良的衣袖。許是真的太累了,接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任良不放心地站在牀邊好大一會,瞧着江浸月確實是又睡了過去,才輕輕鬆開江浸月握着衣袖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輕慢地蓋到被子下,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一眼江浸月。
猶豫着要不要伸手幫江浸月擦掉眼角的淚水,看到江浸月竟然蹙起了眉頭,任良心裡忽的不是滋味,緩緩地伸手慢慢地撫了撫江浸月緊蹙的眉頭,“怎麼這樣要強的你,睡着的樣子這般讓人心疼。”
天終於是亮了,任良醒來後,暖爐裡的木炭還燒得很旺。
江浸月伸了伸手臂,坐起來之後突然跟發覺什麼一般,極快地放下,拘謹地下了牀。只是套了鞋,並未來得及穿上。
左顧右盼地看了看房間,江浸月並未看到任良,不知任良去了何處,當下江浸月覺得有些微的慌了。
任良見江浸月醒了,又在慌亂地尋找,知道江浸月是在找他,立刻輕聲應道,“我在這裡,一直不曾離開過。”
聽見了任良的聲音,江浸月驚惶地擡頭去尋找,才發現任良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了窗臺邊。
任良看着江浸月看似慌亂的模樣,緩緩地起身,“我只有在這裡,纔可以看清楚房裡的情況。”
順着任良的方向,江浸月才長舒了一口氣。任良坐的位子,可以看清楚門口和暖爐,自然還有她這邊的動靜。
江浸月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任良對江浸月溫潤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昨夜睡得不好,不過我們待會必須過去給爹孃敬茶。然後宴請小舅子,接着我陪你回門。今明兩日怕是還得得累着,你的身子可受得住嗎?”
江浸月聽了任良的話,也不多說什麼,只覺得屋裡很暖和,外面刮的風這樣大,必定是極冷的,竟然有些不想出門了。
兩人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時,任良耳尖首先聽到了腳步聲,急忙地走到牀邊。
江浸月不明白任良怎的突然過來,只能側着身子讓開了。“怎麼了?”
任良也不說話只是極快掀開了喜被,找到芝蘭姑姑鋪的那塊白色綢布,毫不猶豫地劃破左手食指,立即有殷紅的血滴落到了白布上。
江浸月明瞭也只是低了頭並無害羞之意,不再去看,卻也是擔心任良這般地毫不猶豫,是否會疼。
任良似乎不覺得疼,疾步走到桌邊,拿了昨晚備好的杯子。
江浸月遠遠地看見那杯面上的鴛鴦,描畫得那樣好看。
她才恍然大悟,昨晚二人並未喝過交杯酒,心下隱隱有些不安。任良擺好杯子,又把酒壺放在一邊,掩飾好了一切才直起身來。
這時芝蘭姑姑恰好帶了笑在屋外敲門,“公子,少夫人,你們可起身了嗎?”
江浸月拖着大紅色的鞋子正要過去開門,任良擺擺手淺聲道,“我來。”江浸月只好停在原地,看任良去開門。
門一打開便有風灌了進來,讓江浸月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芝蘭姑姑笑呵呵地走進來,身後跟了五個丫鬟。
江浸月偷眼去找青荷,青荷果然跟在芝蘭姑姑身後,手上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熱水。聽見芝蘭姑姑吩咐着,“你們把東西拿進去放下,伺候公子和少夫人洗漱更衣吧。”
丫鬟們應了聲是,魚貫地走進來放下東西,垂手立在一邊。
青荷擔心地看了眼江浸月,江浸月欣喜的表情讓青荷也開心起來。礙着芝蘭姑姑在場,青荷也不好過去問江浸月,依言把熱水放下。
芝蘭姑姑掃了一眼新房,又吩咐道,“菊靈你去把暖爐裡的灰給整理了,菊妍你把桌子收拾一下。青荷姑娘,就麻煩你帶着菊青和菊韻伺候公子和少夫人洗漱吧。”
原來這四個丫鬟都是任良房裡的,麗姚昨日就是帶着她們一起立在廊邊等候新郎新娘的。芝蘭姑姑一一吩咐了四位丫鬟要幹些什麼,四人依言做了起來。
芝蘭姑姑回身頷首對江浸月笑了笑,又看了看任良,才走到牀邊掀開被子。
拿起白色綢布看了看,芝蘭姑姑滿意地點點頭收起,“公子,少夫人,我先出去了。你們收拾好,便過來給姑爺和小姐敬茶。”
任良道了聲,“是,蘭姨。” 江浸月只好站在任良身邊,一起目送芝蘭姑姑離開。
待到芝蘭姑姑走遠,江浸月看似一臉迷茫,任良對着那四位丫鬟道,“你們先下去吧,這裡有青荷姑娘伺候即可。這屋裡的木炭差不多用光了,你們再去添些來。”
四位丫鬟猶豫着齊聲應了是,退了出去合上房門。任良回身看到青荷還是規規矩矩地站着,“青荷姑娘,你快些爲你家小姐梳洗,我們今日還要回門。”
青荷慌忙低身道,“姑爺折煞奴婢了,儘管和小姐一般喚我青荷就是了。青荷擔不起姑爺的這聲‘姑娘’。”
仿若被青荷的舉動嚇了一跳,任良看向江浸月。江浸月過去扶起青荷對任良笑道,“夫君就由着青荷去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樣喚青荷,讓我該如何稱呼她?”
這下任良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你們動作快一些,怕是讓爹和娘等急了就不好了。”
江浸月點頭,看着任良走到櫃子前翻出了一身衣服,竟然是全新的。
襦裙上的圖案由兩隻喜鵲和幾枝梅花構成,民間向來有“喜鵲登梅,喜上(梅)眉梢”的說法。看着吉祥如意的各色配圖,江浸月知道該是上好的綢緞,光滑細膩。
任良遞給江浸月一個首飾盒子,“這是娘命人打造的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我知道你不喜歡簪戴飾物。但今日你可否戴了這個?娘定然極喜歡的。”
江浸月伸手含笑接過,“好。”
任良也帶了笑把那身衣服遞給青荷,自己回身也拿出了一身與江浸月那身一般喜慶的衣裳,“我去書房換,一會過來叫你一起過去。”
青荷低身不去看任良,直到任良的腳步聲遠了,青荷才連忙把房門關上,急切地回身去看江浸月,“小姐,你還好嗎?”
江浸月抿嘴笑了笑,“青荷怎的這樣問?我很好啊。”
青荷拉着江浸月坐到梳妝檯前,“小姐不要騙人,你自己看看鏡子裡的自己。這般神情憔悴,臉色蒼白。還說很好?”
江浸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鏡子裡的人,果然如青荷所說,一臉蒼白,“青荷,你快些想想辦法。我這個樣子,還怎麼見人?”
見江浸月是真的緊張了,青荷細細地嘆了口氣,“小姐,姑爺對你不好嗎?”
江浸月連忙搖頭,“怎麼會,是我昨晚沒有睡好,所以臉色纔會差一些。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不免想起昨晚的夢來,江浸月又打了個哆嗦,“小姐,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會直打哆嗦?”
青荷不放心地摸了摸江浸月的額頭,江浸月拉開青荷的手,“我沒事,青荷。你快些給我梳妝吧,爹和娘還在等着,去晚了失了禮數可不好。”
青荷無法只好着手梳妝,江浸月望着銅鏡裡模糊的容顏,無端端地害怕起來。
江浸月也是知道,雖說夢不可信,可昨晚竟然夢到她孤身一人被困在一座孤島之上。四周都是洶涌的海水,這樣冰,那樣冷。一波一波地朝她蔓延席捲而來,驚得她癱坐在島上。
她也只能無助地看着冰冷的海水不停地朝島上涌來,似乎是要把她淹沒一般。遠遠地瞧見一個人划着一葉木蘭扁舟,朝她這邊駛過來,等近了才發現竟是她的王大哥。
她自然拼了命地大聲喊,希望王大哥把她帶走,離開這個冰冷的島嶼,去向春暖花開的地方。
王大哥原本還是笑着對她張了張嘴,卻聽不到在說些什麼。那一葉木蘭扁舟上,曾經有她與王大哥約定終身的記憶。
忽然,王大哥身邊站了另一個眉眼溫順的女子,溫婉地笑着,清爽可人的容顏,看得竟然比王大哥清楚。
那時她多想過去問清楚,王大哥說的話是不是都做不得數了?不過一瞬間,王大哥便不見了,只剩下海水洶涌澎湃地朝她拍打過來。而她,只能困在那裡,無能爲力。
她想,她該是怕極了那樣孤立無援的境地,只想要尋到一個力量逃出那個荒島。忽的,不知尋到了誰人的衣袖握在手裡。那人也不掙脫,竟由着她一味地拉着。
後來,便什麼都不記得了。只隱約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月兒”,輕輕地拍打她。
像極了小時候做噩夢醒來,都有爹守在牀邊,輕輕地拍着她,嘴裡說着,“月兒,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
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會安心地睡過去。可昨晚的夢,是噩夢嗎?
王大哥,我記得你說過,希望我做你的掌上明珠的。現如今,你的掌上明珠,已然是別的女子了。
江浸月擺首抿了抿嘴角,她夢中握住的,竟還不是離人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