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又相遇了,你眼眸依舊透露着隱隱的寂寥哀愁。晨曦裡那一片茫茫滄田透明瞭你的落寞,而我信手拈來一身香。終於是,昨是今非常……
——江心月
江浸月轉身對着格子窗,看到夕陽映射在了屋檐上,就好似那段時光,悠然靜轉。
她接着緩緩道,“任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江府之所以會參加民風比試,完全是因爲你們任府獎勵的那株天山雪蓮花。貴妃娘娘今年點名要我們粉晴軒一定要用罕見的天山雪蓮花給香粉薰香,我們沒法子只好拼盡全力參加民風比試。可惜,我們太過自負,以爲天山雪蓮花唾手可得,沒想到王府也不遜色,得了第一。”
聽出了個大概,任良接過江浸月的話,“所以,你事後就跟王大哥求助,讓他把雪蓮花送給你?”
江浸月驚訝地看着任良,“你如何得知?”
任良只是動了動腳下,離江浸月有了些兩三步的距離,“除了王大哥會幫你,你還會想到誰呢?”只是不知道,那時候你們並不熟捻,王大哥怎會那樣地幫你?
江浸月才釋然道,“多虧得王大哥割愛,我們才得以如期研製出‘皓雪蓮心’香粉進貢給宮廷。可是,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香粉居然會有毒?我聽說貴妃娘娘歿了之前,病了兩個月之久,臉上偶爾還會泛紫色。”
整理不出頭緒,江浸月滿懷希望地看一眼任良,以爲他可以想出些什麼。
心念一動,任良也不好說出來,只是委婉地問道,“王大哥送你雪蓮花之時,雪蓮花可有異樣?”
按耐住心裡的驚慌,江浸月直直地看着任良,情緒已經有些起伏,“任公子,還是不勞你費心了。清者自清,我們沒有做過,自然不需要逃避些什麼。至於王大哥,希望你不要錯怪他。”
她只是不敢猜想。不會的,不會是她的王大哥。王大哥,必定不會這樣對浸月。
想着江浸月用力地打開門,急忙離開任良,讓人看了竟覺得是落荒而逃的無奈。
任良後悔似地看着江浸月離開時驚慌的背影,低低地說了句,“我不過是想幫你。”
回到牢裡,江浸月額角的血雖已經得到任良的清理。
無奈額頭還是微微腫起了一片,眼尖的青月看見了,“小姐,你的額頭怎麼受傷了?”
江浸月用手掩住,不讓安伯和弟弟妹妹看到,“沒什麼,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安伯嘆了口氣,孤身坐下。
江明朗走過去輕喚了聲“姐姐”,江心月卻大喊大叫起來,“慈煥哥哥,你們去跟慈煥哥哥說,我要見他。”
自從她的慈煥哥哥來到了揚州之後,沒有正眼看過她,難道她的慈煥哥哥已經忘記她了嗎?
獄卒大聲地訓斥江心月,江心月不甘心地想繼續理論。獄卒兇巴巴地瞪了一眼江心月,嚇得她往江明朗身後退了退。
大家只好無比艱難地在條件無比簡陋的大牢裡勉強休息一晚,第二日早晨有人來報說五殿下要見江心月,便把江心月帶走了。
跟着侍衛出去,江心月只看到朱慈煥呆立在大樹下,一動不動。那微弱的晨光勾勒着朱慈煥孤獨的背影,撒上一層淡淡的金色,讓人看着不敢靠近。
江心月心一軟,滿腹委屈地眼淚滑落出眼眶。貴妃娘娘不在了,慈煥哥哥你一個人在宮裡是不是就更寂寞了?
於是江心月便流着淚開口輕輕地喊了一句,“慈煥哥哥。”
朱慈煥聽到江心月叫自己,也只有她纔會如此輕柔地低喚自己爲“慈煥哥哥”。
看見了江心月臉上的淚,朱慈煥心疼地走過去,伸手爲江心月擦拭眼淚。
朱慈煥說道,“心月妹妹,對不起。你不要難過,宮裡的人跟我說是你們粉晴軒害死了母妃,我開始是說什麼也不信的。可是父皇盛怒之下要把你們滿門抄斬,我只好請旨前來揚州,我也想親自問問你們,是不是你們害死了母妃。昨日,我見到了浸月姐姐,她那樣坦蕩,完全不似那些人說的那樣。我昨夜想了一整夜,我信你們,我會想辦法救你們的。”
江心月抽答答地說道,“慈煥哥哥,我會難過,不是因爲慈煥哥哥長大了,不是因爲我們相遇了。而是因爲,慈煥哥哥討厭心月身邊最重要的人了。慈煥哥哥,我不允許你如此重傷姐姐,姐姐從來沒有過要害你母妃的心思,爲何你要如此這般恨姐姐?慈煥哥哥,那些我們一起的小時候,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了?”
見江心月說到動情處又開始流淚,朱慈煥知道她是心疼浸月姐姐。
剛想說話,江心月又接着道,“慈煥哥哥,小時候娘說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個故事。所以我一直在等那個故事裡的人,我知道的,你是我生命裡不能缺少的部份。你還記得那時的你在樹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就一直傻傻地等嗎?那時的我們手牽着手,說好的要守着小小的永恆。我們拉過勾的,你記不記得?”
朱慈煥聽着江心月說着他們一起的小時候,心裡也難過起來。自從母妃走了以後,已經很久沒有人這般跟他說話了。“心月妹妹,對不起。我昨日並非是故意推浸月姐姐的。我答應你,一定回京向父皇求情,讓他放過你們江府。”
江心月這才破涕爲笑,點點頭,嘟嘟嘴,“慈煥哥哥,你把手伸出來。”
知道江心月定是要玩小時候的那套,朱慈煥把手背到身後,佯裝不給江心月。
江心月卻不理會朱慈煥,兀自伸手去拉朱慈煥的左手,用力地在上面打了三下。
朱慈煥笑着看江心月認真地打自己的手心,還是三下,還是手舉得這樣高,可是打下來卻是輕輕地一點也不疼。
小時候每當心月妹妹覺得他沒有讓着她,就假裝很生氣地要打自己的手板心,說是以示懲戒。
江心月發現朱慈煥還是跟以前一樣,任由自己胡鬧,“慈煥哥哥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樣地聽話。”
朱慈煥齜牙咧嘴地裝得很疼,江心月卻不信,想要再打,朱慈煥只好討饒。
江心月才作罷,笑着問,“慈煥哥哥,我們那年一起種下的小樹長大了沒有?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們爲了不弄出聲響讓人看到,一起光着小腳丫,走在月亮底下,看小樹是不是沒有發芽。”
朱慈煥明白心月說的是小時候他們一起種在御花園和景山上的樹,在御花園裡,兩個小人光着腳丫,躡手躡腳地坐在小樹底下一直看一直看。
於是朱慈煥笑着回答,“心月妹妹,我們種在御花園的樹已經長成大樹了,只是……”
江心月見朱慈煥猶豫,着急地問道,“只是什麼?”
看到江心月緊張的樣子,朱慈煥偷笑着答道,“只是我們種在景山上的樹,居然長成了歪脖子樹。”
聽後江心月咯咯地笑起來,又要在朱慈煥的手心打三下,“肯定是慈煥哥哥偷懶沒有去照顧小樹,小樹生氣了就把脖子一直歪着,歪着歪着就轉不回來了。你說是不是你的錯,慈煥哥哥,你賠我小樹。”
二人嬉鬧後朱慈煥又眸光暗淡下來,江心月眼睛酸了酸,“慈煥哥哥,你別難過了。就算貴妃娘娘不在了,我還是會陪在你身邊的。你忘記了嗎?貴妃娘娘說過的,我們是最初的那兩隻螢火蟲啊,你忘啦?”
聽到江心月如此變了法子地安慰自己,朱慈煥也就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江心月,“心月妹妹,我不會再難過了。瑞雪姑姑說,只要我幸福,母妃在天之靈纔不會難過。”
兩人說笑着又鬧開,江心月心情大好地回到牢裡,告訴大家說很快就可以放出去了,大家都歡呼雀躍不已。
只有江浸月嘴角掛了笑,沒有太大的起伏。她一直在賭,賭,在賭四殿下不忍心傷害他的心月妹妹,看來,果真如此。
任知府陪同朱慈煥查看了一些認爲有用的地方和資料,可是左右也找不大粉晴軒下毒的證據。
夜裡任知府回到府裡,任夫人卻反常地等在門口,看到任知府的身影立馬迎上去,“老爺,我聽芝蘭說,四殿下來揚州了?”
任知府點點頭,與任夫人一同走回房。任夫人爲任知府脫下官府,換上常服,“老爺,不知四殿下此次前來所爲何事?”
整好衣冠,任知府坐到桌子邊到過一杯茶,看了眼茶杯裡濃烈的茶水,“夫人可是已有耳聞?”
任夫人也坐下來,若有所思地點頭,“老爺,難道你也信是江府心懷不軌,意圖謀害貴妃娘娘?”
任知府喝了口茶,卻搖了搖頭,“夫人,你怎會如此關心江府?”
任夫人頓時滿面愁容,但還是笑了笑,“老爺,我是看着江府的小姐公子一個個的都很討人喜歡。特別是浸月丫頭,和當年的青妹妹那般相像。可惜,就是容貌相像,性情,在我看來卻是完全不同。”
放下茶杯,任知府握住任夫人的手,“夫人,你又想起你的青妹妹了?你都找了她這樣多年了,肯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了。”
說着任知府嘆了口氣,任夫人卻笑了起來,“老爺你還說我呢,你不也掛着玉兒丫頭嗎?再說,你自己偷偷地找了十年,而良兒也無所不用其極地找了她十年了,還是沒有消息,說不定……”
任夫人打住沒有往下說,生怕任知府會越加地自責。
任知府站起來,走到門邊,看了一眼夜空,“這是要入秋了。”
任夫人雍容地走過去,握着任知府的手,“是啊,秋天來了。”
望着灰濛的天空,任知府用兩人聽得到的聲音慢慢地開口,“夫人,按理說粉晴軒沒有謀害貴妃娘娘的動機,那麼此次念奴嬌的毒就不是針對貴妃娘娘了。”
任夫人着實吃了一驚,上前扶住任知府的手臂,低聲詢問,“老爺的意思是……”
拍了拍任夫人的手,任知府按耐住感情起伏,用平常的聲音說道,“夫人,我詢問了這裡有名的大夫,他對念奴嬌的瞭解也不是很深。只是說,念奴嬌此毒只在北地纔有。而且用了摻有此毒的人,短期內不會發作,而且會造成生病的假象。慢慢地就有浸入肌理,無藥可醫。更嚴重的是……”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任夫人壓住自己心裡的想法,不禁問道,“如何?”
任知府面色凝重起來,“大夫說要是與人有肌膚之親,便會把毒傳給對方,隨即會讓對方喪命於無形。是極其令人髮指的毒物,想來也只有野蠻的滿人才有有此種毒藥。”
任夫人嚇得張大了嘴巴,趕忙用手帕掩住,卻不能把驚訝瞬間壓回去,“老爺,衆所周知,貴妃娘娘是如今宮裡最得寵的,要是……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啊,這是誰如此歹毒地步步精心地佈下的?”
說着任夫人雙手合十做祈禱狀,“阿彌陀佛,幸好陛下沒事,要不大明就真的徹底亂了。”
任知府見任夫人也是真的受了不小的驚嚇,也明白此事的嚴重性,“夫人,所以我也信不是粉晴軒心懷不軌,只是被人不知不覺中利用了。可是,會是誰?”
任夫人看到任知府又恢復一臉愁悶,握了握任知府的雙手,“老爺,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切莫太過掛心了。只是,老爺,陛下打算如何處置粉晴軒?你可要幫幫他們啊,不是他們做的,就不該被冤枉。”
任知府給了任夫人一個安心的笑容,“夫人你放心,四殿下也說了,他也不信是粉晴軒所爲,所以很快回京去跟皇上求情。而且沒有真憑實據,陛下是明君,必是也不會太過爲難他們的。再說,江之望對陛下有救命之恩,必是不好翻臉無情。只是怕,粉晴軒不似以前那般風光了。”
任夫人這才放心,與任知府攜手前往中庭用晚膳。
這時,一個背影慌亂地從窗外閃過,讓人沒有發現是誰。
就如同一出鬧劇,很快就收了場一般。
江府上下被朱慈煥做主給放了回去,前前後後不過三日而已,一場軒然大波就平息了。
江浸月反而覺得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而已,陛下定然不會就此放過江府的。
果然在朱慈煥回京之後不久,朱由檢下了道聖旨,說粉晴軒定是幫兇,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朱由檢撤去粉晴軒給後宮進貢香粉的殊榮,並且抄了江府的家產;而江心月,也不再是未來的永王妃。
聽到這個消息,江心月哭腫了眼睛,撲倒在江浸月懷裡,“姐姐,慈煥哥哥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了?慈煥哥哥走之前還跟我說,不久之後就會回來找我。可是,怎麼才過了不久,就出爾反爾了?”
江浸月輕輕地拍着妹妹的後背,假裝鎮定地清潤安慰道,“心月,你不要胡思亂想。想必皇上正氣頭上,所有才會對我們小懲大誡的。”
青蓮站在旁邊聽到了,心裡冷笑,“大小姐,陛下現今都把江府的家產全部給抄了,哪裡還是小懲大誡?”
看來,最是無情果然是帝王啊,江府這些年雖不說富可敵國,但是也算得上富甲一方了。
朱由檢一道旨意把江府所有的家產全部抄走了,這要龐大的江府和粉晴軒如何支撐下去?
江浸月使了個眼色,青蓮不服氣地低下頭不再吱聲,“心月,現今國情緊急,國庫必定空虛了。雖然我們江府的財產對大明朝來說是九牛一毛,杯水車薪,但是也許也可以略盡綿薄之力幫得上忙呢?”
青蓮耷拉了腦袋,也就只有大小姐可以說出如此自欺欺人的話了。
江心月聽了姐姐江浸月的話,才止了哭,依言地躺下休息。
江浸月見江心月情緒不再激動纔回房去,青蓮在榻邊給江心月扇扇子。
江浸月才走到自己的院子門前,青月就迎了出來,“小姐,你回來了。”江浸月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今日官府的人來抄家產,下人們嚇得噤若寒蟬,面如死灰。看着那些人進進出出地搬着一件又一件價值連城的物品,安伯只是巋然不動地冷冷看着,江明朗也只是皺了下眉,緊接着換上眉眼彎彎。
從頭到尾江浸月只是看着,直到有人拿了任良送給她的玉簫要帶走,她才奔上去開口說話,“這位小哥,你其他的都可以拿走,除了這個。”
說這話的時候,江浸月髮髻上的明珠髮釵發射着明晃晃的日光。
那人不肯,只是一味地硬奪,惹得江明朗想要上前去教訓一頓。
安伯因在大牢裡條件惡劣又受了涼,加上前些日子風寒勉強纔剛好,咳了咳輕拉住江明朗。心裡澀然,明朗你這孩子,和我一樣,最看不得自己在乎的人不好。
江浸月接着說道,“不是我要抗旨,而是這玉簫本不是我的,是任知府的公子任良的,擇日我還要給人家還回去。”
那人才鬆了手,繼續去搬其他的東西。得了朱慈煥的吩咐,抄家的人也不敢太過驚擾江心月,或是去動她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