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場景,便是遇見了你吧。我站在人海茫茫中想靜靜地凝望着你,怎會覺得陌生又熟悉?你我有生之年總是狹路相逢,這終是不能倖免,我留不住,卻也算不出那些流年。我僅僅是想隨你浪跡天涯,可一同去看那些繁花滿地……
——王子佩
一抹清麗的笑又染上了女子的嘴角眉梢,明顯柔和了前些天劍拔弩張的想象。那淺綠色的披風已經掛起,風雨已然停息,只剩窗外的明月慢慢躲進烏雲。
江浸月拖着襦裙走到窗前揚手把窗戶支起來,深深地吸一口新鮮的瀰漫的清新氣息,心裡釋然。這次的難題總算是解決了,心情順其自然地暢快了許多。
極目遠望,只看到那棵蕭條的高大梧桐已經長出了許多嫩葉,寬大涼薄的伸展,似乎想迫不及待的華如車蓋般。
料器裡的小龜懶洋洋地躲進了笨重的龜殼裡,絲毫沒有察覺主人已經歸來。江浸月走過去輕輕拍打龜背,見沒有反應就自己笑了起來。
江府的燈火一一點起來,不論是走廊長亭,還是曲徑通幽的隱蔽,一律亮堂了。
江浸月看了一眼閨房,纔想起青月早就遠在幾十公里之外的大明寺,自然沒有那樣貼心的溫暖了。本想吩咐其他丫鬟備好洗澡水,好好地泡個澡就歇息,還沒有把門打開,就聽到妹妹江心月仔細的叮囑聲,還伴有一絲細微的喘息。
好奇之下江浸月快步迎上去,才發現是江心月端了一托盤的宵夜帶了青蓮和其他幾個丫頭擡了三大木桶熱水前前後後地往自己的房間走來。
瞧見了房門前的江浸月一臉疑惑神情,江心月禁不住催促,“青蓮,你快着點,怎的慢吞吞的。還有你們幾個,加快些腳步,仔細熱水冷了讓姐姐受了涼就不好了。”
江心月一個回身意欲抽出一隻手想幫忙提水,這一動作着實把站在房門前的江浸月嚇了一跳,趕緊迎上去幫忙。
“心月,你大晚上不休息咋咋呼呼的做什麼?”江浸月攬過水桶,不知哪裡來如此大的力氣,一口氣把一大桶熱水拎進房內擱置在厚地毯上,不知是不是因爲用力過猛還是其他緣故,水桶裡的熱水撲灑出了一些。
其他丫鬟也挨個把水桶放好,拉開繪有綠竹的屏風一一把熱水倒進浴桶裡,撒了一層白色木香花。飄悠悠的花瓣暫時把熱水霧氣遮去了些,做完自己分內的事情得到了江浸月的允,丫鬟們才退了出去。
“姐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聽哥哥說青月到城郊的大明寺去了,我估摸着今夜你回得晚肯定來不及自己吩咐下人給你備熱水。爲了不讓你覺得冷冷清清的,妹妹我就不辭辛苦親自上陣爲你備好熱水了不是。”江心月得意地笑出聲,陣陣清脆,順手把宵夜放在桌上。
“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小姐瞧着下了雨,知道你出門時又沒有帶上傘。所以做完了女工就忙前忙後地爲你打點洗澡水和宵夜之類的東西,希望大小姐回來了可以馬上洗走一整日的疲憊。”青蓮揉了揉有些許痠痛的胳膊,討江心月好的趕緊解釋。
“是嗎?心月何時變得這樣聽話乖巧,還會心疼人了?”江浸月聽了心裡高興,加上今日心情好也開起江心月的玩笑,不過還是滿意妹妹如此的上心。
“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一直都是很乖的啊,對了姐姐,今日我閒來無事便信手給你繡了一方手帕,你看看喜不喜歡?”說着江心月自袖子抽出一方白色的手帕,滿心歡喜獻寶般地遞給江浸月。
江浸月笑着接過,才發現竟是上次安伯託人帶回來的天蠶絲製成的絲綢,質地自然是極好的。觸手絲滑,好似只要不握緊隨時都會掉落到地上去了。
再一看上面的手工刺繡,是一枝開得正好的綠梅,旁邊卻是一隻紫色蝴蝶,右下角繡了一個玲瓏的“月”字。
那圖案惟妙惟肖的靈動,只是江浸月卻搖搖頭笑起來,“心月,你何時看見過綠梅花開放之時,會有蝴蝶飛上枝頭去的?”
早已經料到江浸月會這樣說,江心月倒也是不慌不忙,“姐姐何必如此較真?姐姐竟不覺得這是畫龍點睛之筆嗎?紅花都還要綠葉配,更何況是罕見的綠梅?萬物生長是不可顛覆,可是女兒家的刺繡只是平常消遣之作,何必如此計較時令嘛?”
自己如此說着,江心月又嘟了嘴,賭氣似得加了些話,“這可是人家花了一整日的功夫纔好不容易繡出來的,如若姐姐不喜歡儘管丟棄不用就是了,還在這裡挖苦我。枉費了我那樣用心,還記着姐姐喜歡什麼花樣,千辛萬苦地緊趕慢趕才完工。這下滿心歡喜地跟獻寶似得要給姐姐瞧瞧,沒想到卻惹來姐姐一番莫名其妙的說教。”
明白江心月是想要自己誇她,江浸月也就順水推舟,“好了好了,是姐姐不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行了吧?我仔細瞧了瞧,這方帕子不僅質地上乘,而且刺繡的針腳越發細密緊緻了。我乍看之下還以爲難得一見的名家之作呢,原來那位大家就是我們的三小姐啊。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姐姐我可是喜歡得緊呢。”江浸月硬生生地把“畫蛇添足”這個成語嚥了回去,不再提及。
WWW☢T Tκan☢¢Ο 聽到姐姐的這番誇讚,江心月哪裡還顧得上生氣,立刻眉開眼笑,這可讓一邊的青蓮偷笑了幾聲。
看了一眼青蓮示意青蓮忍住笑,江浸月才復開口道,“我們三小姐不止是刺繡的功夫見長,並且越發有大家閨秀的賢良了,就連着做燕窩紅棗糕的手藝也越發嫺熟了。我僅僅是看着就覺得口水直流,肯定是好吃得不得了。”說着拿起一塊燕窩紅棗糕細細地品嚐起來,若有所思地慢慢下嚥。
“怎麼樣?姐姐,可有與往日不一樣的口感?”江心月一屁股坐下來看到江浸月滿足的慢慢地咀嚼等不及地問。
“嗯,還是這般好吃,只是好似味道是不一樣了。多了一絲香味,夾着紅棗的養人令人脣齒留香。”江浸月只好笑着回答,不忍不去看江心月一臉的得意之色。
“姐姐可猜得出是什麼來嗎?”江心月一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表情等待江浸月的追問。
“好妹妹,你加了什麼?總不會是*吧?”江浸月揶揄道,青蓮又在一旁偷笑。
“怎麼可能嘛姐姐,是前些時候青蓮摘下了院子裡盛放的梨花,曬乾了的花瓣。”江心月不滿地回答,很是不開心江浸月的推論。
“我吃着也像,而且心月怎會捨得在這樣好吃的糕點裡下*,那多浪費啊。”江浸月接着拿起一塊繼續吃起來,不過轉念一想,非年非節的心月怎的那麼獻殷勤?難道是……
“就是嘛,我就是下給誰也不會下給姐姐的。對吧,青蓮?”江心月才意識到青蓮一直在一旁偷笑,所以一把扯過青蓮的粉色衣袖。
“是的是的,小姐不捨得的。”青蓮極力忍住笑。
“我說心月,你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怎的又是備洗澡水又是燕窩紅棗糕,還附帶繡好的手帕?”江浸月突然意識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千古名訓,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在江心月的身上轉了轉。
“姐姐,你想到哪去了。我哪裡有闖什麼禍,只是莫言姑姑昨日不知怎的突然生氣地拂袖離開,我今日整整等了一早上都沒有等到莫言姑姑來教習我宮廷禮儀。不知是不是身子不適,我差了人去請莫言姑姑卻給我吃了閉門羹……”說到最後江心月的聲音竟是細弱蚊蟲。
而一旁的青蓮那裡還憋得住,已經散開了平日裡的教導,捂着肚子大笑起來。
以前江浸月就聽孃親柳青青同說故事一般給他們講過後宮選拔宮女的制度,如同科舉考試一樣,也是有一套嚴格的規矩的。但規矩是規矩,孃親總是說朝廷大多時候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民間的女子並非人人都想入宮當宮女,期待有朝一日可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反倒是一聽說宮中又要採選宮女時,便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千方百計地想了法子要逃避採選。甚至還有些因“采女”的消息,而急急嫁人以免被選進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說起來,採選宮女的消息可以算得上是使得天下百姓人人草木皆兵。長大了些,爹孃都不在了後,一日江浸月路過市集,那時候也是到了採選宮女的時候。
她看到說書先生一手把扇,一邊口若懸河地說着,“把總梅魁自北關抵城,守者放炮啓門,也使得夢境中的百姓以爲是‘采女子內官至矣’,頓時驚恐萬狀。城裡有一富戶,當時偶僱了一位錫工,在家替他製造銀器。至夜半,富戶有女不得其配,又不敢出門擇人。富戶惶恐之間,竟然將錫工權充其女婿,富戶還大喊:‘急起,急起,可成親也。’”
至於說書人後來還說了別的什麼,江浸月都記不得了。初聽時江浸月還覺得可笑不已,但是葉落歸根,年老後,宮女總可以出宮的吧。可爲防止宮人泄漏禁中之事,年老的宮女是被禁錮在“倪衣局”仍不可出宮,直至老死的。
光聽了這些傳聞江浸月就覺得那個四面紅牆圍着的地方極其可怕,害怕得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雖然江心月選的不是宮女,也省了選秀這個環節直接就被永王朱慈煥討了去做永王妃。
念想之間江浸月已經擡頭去看江心月,心裡有些不好受。只是,心月,他還是你當年喚作“慈煥哥哥”的無知孩童嗎?你們兩小無猜的日子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你此番要是真的嫁入帝王家,是不是就如“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身不由己一樣?就同那牢籠裡面的小鳥一般,永遠地失去了屬於自己的自由?
見姐姐想什麼似的出神,江心月不滿地晃了晃江浸月的胳膊,撒嬌地開口,“姐姐,你去幫我跟莫言姑姑求求情嘛,讓她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嘛?”
江浸月纔回過神來,面上恢復了笑意,“那你也得跟我說說你怎的又惹莫言姑姑生氣了啊?我纔好對症下藥不是?”
“都說了,人家沒有嘛……”江心月不敢承認自己乾的好事,可惜掩飾不住心虛,不安地絞着繡帕。
見問不出什麼,江浸月就只好開口問青蓮,“青蓮,你說,你們小姐又幹了些什麼好事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聽到江浸月問她話,青蓮這才止住笑,偷瞄一眼江心月見她依舊低着頭才走到江浸月身邊。因爲中間橫着一個大小姐江浸月,青蓮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大小姐,你可得保證我說了,小姐不罰我我纔敢從實招來。”
先爲自己留條後路,青蓮看到江浸月點頭,才壯了膽清清嗓子開口道,“大小姐,事情是這樣的。莫言姑姑許是身體本就不舒服,近日又下了些雨怕是受了涼。昨日精神本就不是很好,小姐便想了法子想要逗莫言姑姑開心。可莫言姑姑卻是一副千年不變的冷臉,任小姐使了什麼法子也是無動於衷。接着莫言姑姑讓小姐繼續誦讀長孫皇后的《女則》,自己威嚴地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監督小姐是否有偷懶。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莫言姑姑就睡着了,小姐可高興了,一蹦三尺高呢。”
說到這,青蓮又控制不住地發笑,招來江心月一陣白眼,“然後,小姐拿起毛筆沾滿了墨水,大小姐也曉得的那可是上好的徽墨呢。小姐偷偷摸摸地湊近莫言姑姑,一筆一筆有模有樣地把莫言姑姑的臉當成了畫紙。我心下好奇,趕忙湊上去看小姐畫了什麼,原來竟是個大笑臉。”青蓮想起江心月那上不了檯面的畫工,又偷笑起來。
“後來莫言姑姑醒來了發現自己面目全非就拂袖而去了,對不對?”江浸月接過話,忍住笑地看向江心月。
“姐姐真厲害,你也是知道莫言姑姑的脾性的,直接都不理我就拂袖而去了,怎會這般不能剛開玩笑嘛。我只是見姑姑常日裡也是不苟言笑的,誰知道就算打個盹也是肅穆至極,我一時玩心大起纔不知輕重的在姑姑臉上做文章的嘛。莫言姑姑就是小肚雞腸,難道她不知道我這是童心未泯嗎?”江心月說着說着還一副不開心的表情,江浸月卻是一臉凝重。
“心月,你也是知道莫言姑姑的爲人,她教導你嚴格是爲你好。你卻開起她的玩笑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要是讓陛下知道了會是什麼後果嗎?”江浸月泛起隱隱的擔心,心月啊,你可是指定的永王妃啊,若是傳到陛下的耳朵裡,怕是……
“哎呀,姐姐,天高皇帝遠的。陛下怎會知道?再說了,知道了又怎樣,慈煥哥哥又不會介意。”江心月不以爲然的爲姐姐的嚴肅感到一絲的不開心。
“心月,你怎的還是長不大?你如何知道五殿下不介意?你已經有七年沒有見過他了,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你都不知道,你以爲你們還是兒時的玩伴那樣簡單?再過兩年就是你的及笄之年,只怕到時候你……”江浸月還沒有說完,江心月就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姐姐,不管過了多少年,慈煥哥哥就是慈煥哥哥,他還是會叫我心月妹妹。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而且我都見過慈煥哥哥的畫像了,他還是那個樣子,只是長高了許多,人也變得俊朗了。還有小時候不小心被我割破的手背上還留着那個疤痕,不大不小剛好是彎月的形狀呢。”江心月說着憶起兒時在京城的那些時月,又開心地自己笑起來。
“心月,原本我以爲打民風比試之後你的性子會轉好一些,沒想到還是如此自以爲是啊。”江浸月搖搖頭不去管江心月臉上燦若桃花的笑,一心琢磨着如何跟莫言姑姑求得原諒的正事。
“哎呀,好姐姐。我知道錯了,你就別罵我了,快想想辦法幫我跟莫言姑姑求個情嘛。好不好?”江心月說着又開始搖晃起江浸月的胳膊,櫻桃小口翹得老高。
“行了,吃人嘴軟,拿人手軟。這兩樣我可都攤上了,還能怎麼樣?我這次替你去就是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許再惹莫言姑姑生氣了,知道嗎?”江浸月禁不住江心月如此這般地軟磨硬泡,軟了心應承下來。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你放心吧姐姐,我肯定會好好地聽莫言姑姑的話的,保證下不爲例!”江心月配合着做了一個發誓的動作,深怕江浸月不相信。
“怎的?你還想有下次?”江浸月聽出江心月話裡的毛病,挑了眉一臉疑惑地問。
“不是啦,姐姐。你真是得理不饒人,我答應你以後都不會搗蛋了,這樣總行了吧?”江心月說不過江浸月就吐吐舌頭。
“這還差不多。”江浸月拿起一杯茶潤了潤喉嚨。
“呵呵,姐姐,那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去大明寺的時候,一起把我帶去摘桃花,好不好?”江心月趕緊趁機提要求。
“嗯?心月,你這可是得寸進尺啊。這次又不是去遊玩,你好好地呆在府裡虛心受莫言姑姑的教導纔是。”江浸月卻不吃這套,不肯答應江心月的要求。
意識到江心月又要開始撒嬌,江浸月趕緊下了逐客令,“你省省吧,心月,撒嬌的本事還真是日益見長的爐火純青了。我沐浴去了,水都涼了吧?”
如此說着江浸月走到水桶前伸手試了試溫度,“還好,不燙不冷,剛剛好。青蓮,你還不趕緊陪小姐回去好生歇着。這天色也不早了。”
知道多說無益,江心月就嘟嘟嘴甩了衣袖走出去,青蓮在身後一直偷笑不已地把門關上。
褪了襦裙,江浸月散了墨發整個人都泡在浴桶裡,白色的木香花瓣,掩蓋不住她凝脂般的肌膚。
帶了淡淡香氣的水滑過江浸月的香肩,江浸月捧一捧水輕輕地洗了臉,把頭靠在浴桶邊上,若有所思地對不遠處的料器裡一動不動的烏龜喃喃自語。“小龜,你說莫言姑姑應該不至於如此小氣吧?到底心月一直記掛的五殿下如今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是不是就如同……”
突然閃過那抹溼了江南煙雨的白衣身影,江浸月臉上一片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