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終是會選擇去原諒一個人。這並不是我真的願意原諒她,說到底而是我不願意失去她罷了。
——多爾袞
站在多鐸身後左側的王子青斜眼去看那支鋒利的箭,一動不動地立在靶心,“屬下明白,定會不負王爺所望,一舉拿下揚州。”
接過下人遞來的另一支箭,多鐸扭頭斜看了王子青一眼,又拉滿了弓,“我也不想瞞你,如今你也是我最得意的可用之才,我可不想你爲了兒女私情而自毀前程。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也不需我來吩咐你。過些日子,我要一路護送皇帝和太后遷都京城。必要的時候,你可先斬後奏。你可都聽明白了?”
拱手應是,王子青也不敢違抗多鐸的話。聽到王子青答應了他,多鐸又射了一箭,把適才射中靶心的那一箭射落在地,穩當地戳中靶心不動。
王子青一驚,看來王爺的箭法越來越精進了。多鐸接過白帕擦了額頭上冒出的汗,回身看了一眼王子青。“你當多向你弟弟學一學。”
多鐸怎會無故提起王子矜來?王子青直起身看向多鐸,並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學習他如何拿捏分寸,如何達到目的。”
望着多鐸走在前面的背影,王子青暗了神色,他的弟弟確實是比他能幹多了。“你還不快些跟上來,我和你一道前往軍營爲士兵們鼓舞士氣。”
聽多鐸揚聲喚他快些跟上,王子青才反應過來,他真的要獨自領兵出征了。
目送王子青領兵出了盛京城門,有太監多次來報,說太后布木布泰宣他進宮有要事商議。多鐸倨傲地踹了一腳多次來報的太監,大袖一甩,“你煩不煩,若不是十四哥臨走時有交代,我才懶得進宮去見她。”
傳旨太監自然是不敢反抗,生生地受了一腳,被踹下了石梯去。嚇得隨行的小太監急慌慌地上前去扶,一同跪在地上恭送多鐸。
進了宮門,太后布木布泰的近身太監早就候在那裡等多鐸前來。終於看到多鐸昂首挺胸地大步前來,近身太監急忙迎上去,“豫親王爺,煩着您快着些。太后和皇上如今被英王爲首的大臣們在大殿作難,您再不來,怕是要鬧翻天了。”
聽了宣他進宮來的原因,多鐸冷笑一聲,“真是沒想到,竟也有她被作難的時候?”
近身太監雖覺得多鐸這樣的口氣實屬無禮,也只能弓着身滿嘴稱是,“王爺有所不知,攝政王不在盛京,大臣們便仗着自己的位分處處欺壓太后和皇上孤兒寡母。若是這時候您這個親叔叔也不出手幫自己的親侄子,怕是攝政王知道了,也會……”
聽近身太監拿多爾袞來威脅他,多鐸氣得也不聽他接下來的話一把推開他,狠狠地踢上一腳,“你個狗奴才,如今這朝堂後宮,哪裡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如今我十四哥不在盛京,我自然會幫襯着。不用你來提醒我!”
近身太監忍着疼,也不敢喊痛,癱在地上看多鐸進了大殿。
“反了你們了!這是要鬧什麼事?”英王阿濟格見到多鐸氣呼呼地呵斥着進了大殿。兩人雖爲兄弟,但阿濟格看到多鐸在氣頭上,哪裡還有除了他之外的人敢火上澆油去激怒多鐸?
在簾後看到多鐸進到大殿來,布木布泰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好在多爾袞不在盛京,多鐸還留守。
順治見多鐸站在大殿內形容威儀,高興地跳下龍椅,“我十五叔來了,看你們還怎麼欺負朕和太后!”
大臣們紛紛退到一邊,低身不敢說話,大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最後還是阿濟格硬着頭皮上前對多鐸說道,“豫親王有所不知,各位大臣經過多番商議,覺得實在是不該把我朝都城遷到明朝舊都京師。今日才聯名上書想要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把明朝舊都作爲我朝陪都,盛京作爲都城。”聽阿濟格這一通話,大臣們附和說是。
多鐸站在衆人面前,聽阿濟格在大殿之內喚他爲“豫親王”,當下伸手狠狠一指,怒目掃視,直看得衆人紛紛低頭不敢看他。“英王,你說的這是什麼混賬話!攝政王還在盛京時,就同各位大臣取得了一致意見,大臣們也都贊成遷都明朝舊都。英王,你也是第一個站出來同意遷都之人。如今十四哥前腳一走,你們就後腳跟上推翻先前的言論嗎?你們這羣老糊塗!盛京遠在東北,如何比得上京師有利的位子?若是不同意,早時攝政王在盛京時你們爲何不提?這可倒好,反而趁攝政王離開時找了時機地挑事?今日你們還無緣無故地聯名上書要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我看你們是要窩裡反了不成?還是要給明朝殘餘勢力尋到機會反撲嗎?”
多鐸站在大殿前一番義正言辭,把大臣們吼得噤了聲,低着身也不敢擡頭。
布木布泰聽多鐸這席話,雖說不太尊重這些大臣,倒也是在理,出聲道,“如何?哀家早就說過,你們這樣滋事,定是沒有豫親王的同意。如今豫親王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們倒是說說,還有何人可給你們撐腰?”
看多鐸這樣,阿濟格也不再說話。反而是一名武將走了出來,憤憤道,“豫親王,末將不知明朝舊都是怎樣的風水寶地,只知道你擅自做主讓你旗下名不見經傳的王子青帶兵南下揚州,便是不妥!”
這下還把王子青領兵揚州的事給扯了出來,多鐸怎會不氣?想來他們不只是不贊同遷都之事,怕還是想要變着法的削弱他的勢力不成?
想着多鐸也不再猶豫,拔出隨身佩戴的寶劍,揚手一擲,正中武將的頭盔。寶劍插進頭盔之內,把頭盔帶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到大紅柱子邊。
多鐸振臂一揮,大聲喝道,“哪個人膽敢再說一句混賬話,下場形同此盔!”
大臣們見多鐸態度這樣強硬,竟然進了大殿還敢攜帶佩劍,還在大殿之上拔劍出手,一時嚇得紛紛跪下,齊聲高呼,“一切全憑皇上和太后做主!”
布木布泰終於鬆了口氣,多鐸雖然生性魯莽,可在緊要關頭也算是幫了她大忙。
大臣們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順治走下臺階,來到多鐸身側拍着手高興地道,“十五叔,你真是厲害!三下兩下就把那些大臣治理得服服帖帖了,我也要變得跟十五叔一樣厲害,這樣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從簾後走出來的布木布泰站在龍椅前,居高臨下地去看順治,“皇上,哀家不是同你說過,不管同誰說話你都要自稱‘朕’嗎?哀家是否還同你說過,治理國家,靠得是‘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
順治只好低頭說了句“哦,知道了。”多鐸有些不服,這個布木布泰倒是忘了剛剛是誰替她化解那些朝臣的逼迫?不過多鐸也不過多計較,看着順治被太監帶了下去。
布木布泰這才走下去,看一眼多鐸,先行走在他前面。“十五弟若是不嫌棄,就隨八嫂回宮用些茶水吧。”
適才還是一副睥睨衆生姿態的布木布泰,如今在只剩下他們二人時反而改了口氣和稱呼,多鐸冷笑着跟出去。
到了布木布泰宮裡,蘇茉兒把茶點端上來,又替多鐸和布木布泰倒好茶才帶了宮女退出去。
端起茶水聞了聞,布木布泰閉眼深深嗅了一口茶香,“十五弟,這是蘇茉兒泡製的漢人常喝的百花茶。這茶由許多花卉烹成,據說是因爲菊花能安腸胃、利血氣;金銀花清熱解毒、養血止渴;茉莉 花生髮養肌;梨花清熱化痰;梔子花清肺涼血;芍藥花能行血中氣;月季花能消腫療瘡,而……”
不耐煩布木布泰同他說這些他不愛聽的話,多鐸也不怕她會生氣,“你叫我來,就是爲了說這個?”
也不爲多鐸不敬稱她爲“太后”而動怒,布木布泰似笑非笑地放下茶杯。“十五弟,你也知道,攝政王遠在舊時明朝京師,自然是對盛京這裡心有餘而力不足。今日好在有你來了,哀家知道,你還在爲了雲澤的事生哀家的氣。”
聽布木布泰突然提起雲澤,多鐸拍着桌子站起來,“你沒有資格同我提起雲澤!我今日肯來是看在十四哥的面子上。若不是他臨走時交代我不要讓你們母子受委屈,我大可不必進了宮來!”
沒料到多鐸還會在聽到雲澤的名字時,那樣激動,布木布泰有些後悔自己說的話。但她還是勉強自己迎上多鐸對她仇恨的目光,漫不經心似地說着,“我知道,要不是因爲你十四哥,你也不會幫我。如今這世上,也就只有你十四哥還願意對我好了。”
極大聲地冷哼了一聲,多鐸似是想起什麼,哈哈大笑一聲,“是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今夜定是要大擺筵席普天同慶了,可惜白日裡你卻被大臣們逼迫至此。而你身邊也無一人真心待你,想要真意替你慶生過千秋節,還真是可悲了。”
終於是受不住多鐸這般同她說話,布木布泰端着太后的氣勢拍着桌子一下站起來,“大膽豫親王,你竟敢這樣同哀家說話?你別以爲哀家治不了你!”
愣是布木布泰端得個盛氣凌人的架勢,多鐸也不吃這套,把玩手裡的茶盞,隨手摔回桌上。“你是大清朝最爲尊貴的女人,是普天之下王者的生母。你這般高高在上,怎麼會治不了我一個狂妄之徒?我這些年來受的懲罰和削弱,可不就是承蒙八嫂眷顧?”
布木布泰忍着怒氣,不甘示弱地與多鐸對視而立,“十五弟,我知道先帝駕崩後,你對於多爾袞堅辭帝王不就力保福臨繼位便非常不滿。你依舊行事極其荒誕,竟屢屢和多爾袞唱反調,更與原爲你們政敵的豪格走的極近。多爾袞雖然對你極力維護,但由於他攝政之初,權力地位並不穩固,還是不得不秉公處置。”
這是要翻他的舊賬不成?早在皇太極還在世時,多鐸和他的兩個兄弟多爾袞和阿濟格的處境便是危險。他們是處在“我爲魚肉,人爲刀俎”任人宰割的境地,稍有行差踏錯,就極有可能遭到最嚴厲的處罰。
那樣的過往年歲,多鐸都不懼怕皇太極。如今的多鐸如何不在乎布木布泰這般數落似的語氣,愛理不理地轉了身任由布木布泰道。“去年十月,你就因謀奪大學士范文程之妻而被罰銀萬兩,奪去所屬牛錄的三分之一,這是十分嚴厲的處罰。你並不是不知道範文臣雖是漢人,但卻是先帝生前最爲看重的文官。先帝在世時事必問范文程,所以范文程在朝臣中的地位也是極高。但你居然色膽包天,把主意打到范文程的妻子身上,非但有失朝廷體統,對范文程本人也是極大的羞辱。”
聽布木布泰提起起這事,多鐸轉過身來冷眼看了她一眼,並不覺得這件事他有錯,“你該知道,我爲何意欲強奪范文程之妻。我會這樣做,也是拜你所賜。”
氣得布木布泰又拍了桌子,手上的護甲是鑲了鑽的華麗,“荒謬之極!便是因范文程之妻長得似雲澤,你便這般不知孰輕孰重了嗎?好在多爾袞深知其中厲害,並不能因爲你是他的胞弟就薄施懲罰,加上我們大清還要倚仗范文程的出謀劃策,所以纔將此事交議政王大臣會議處理。”
可不正是因爲范文程之妻長得似他的雲澤嗎?也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好似會同他說話一般。多鐸握手成拳,垂在一側。若不是多爾袞阻攔,如今他的身邊就可站着似雲澤一樣的女子了。
覺得不夠似的,布木布泰動了腳下的花盆底,走在地氈上還響得出聲來,“而到了今年三月,你本應受命隨多爾袞出師南定中原的前一個月,又因遊獵于山林禁地而被議罪。你捅的簍子還不夠少嗎?多爾袞護得了你一時,還可護得你一世不成?”
這是要警告他必須同他傻十四哥一般處處以她爲先嗎?可多鐸哪裡會怕,有恃無恐地冷哼着退了一步,依舊不屑道,“八嫂,我不是十四哥。而如今的十四哥,卻是攝政王了。”
眼裡一熱,布木布泰竟被多鐸這話弄得有些失神。多鐸說的沒錯,他不是多爾袞,他不會同多爾袞一樣處處護着她讓着她。而多爾袞,如今早已經是攝政王了。
多鐸難得地朝布木布泰着實地行了一個君臣之禮,嘴裡賀道,“我恭祝太后萬壽無疆,此生坐擁萬里繁華江山,盡享無邊孤獨,身邊再無一個多爾袞。”
這短短的幾句話竟如此擲地有聲,讓布木布泰失神間跌坐回椅子上,眼睜睜地看着多鐸轉身也不回頭地走了。
可多鐸說的一點錯也沒有,如今的她是站在了全天下的最高點,可俯瞰天下萬千繁華。就算高處不勝寒,她的身邊,也再無一個多爾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