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交叉緊握着的手,爲何不肯鬆開?難道你也和我一樣,想要知道答案嗎?
——任良
站在如意閣的那汪春水綠如天的湖邊,顏如玉纖細的手拿着魚食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丟到湖裡去餵魚。
看到那些錦鯉爲了一點魚食互相搶奪,把那潭湖水濺起了好些水花,顏如玉才扯過嘴角笑了。
桃紅掠開擋住了去路的垂柳疾步走到顏如玉身邊,垂首道,“玉小姐,都打聽清楚了。”
顏如玉見是桃紅回來了,隨意抓起一把魚食灑進湖裡,把那些魚羣紛紛地引了來,不出一瞬便把那一湖春水攪得天翻地覆了。“哦?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桃紅朝顏如玉走近了些才道,“玉小姐,其實事情和外面傳聞的也相差無幾。前幾日的山海關之役確實是李自成在他到達山海關前,派了部將唐通先行帶了數百人前去試圖招降吳三桂衆人。誰知卻在行至距山海關二三十里處的一片石時,突然遭到吳三桂和當地豪紳們武裝的襲擊。”
正說着話桃紅邊看了眼顏如玉的反應,瞥見顏如玉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接着道,“據說,李自成的那些農民軍奮勇殺敵,一直戰至日暮,犧牲了百餘名戰士,終因寡不敵衆而失敗了。”
聽了桃紅的話,顏如玉垂着眼索性把魚食全部倒進湖裡,臉上露了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她本倒影在湖水裡的倩影早已經被那羣魚互相爭食而打碎了,暈開了一大圈又一大圈蔓延而去的漣漪,“這次戰役雖說規模是小,但卻足以表明這吳三桂已向李自成反擊,李自成的招降計劃算是徹底失敗了。”
聽顏如玉說的極爲淡然輕巧,桃紅當下明白顏如玉定是對這件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也就沒有具體地說明了戰役的情況,只是笑着道,“玉小姐可知明朝總兵吳三桂爲何突然改變了主意,投奔了我們大清嗎?”
顏如玉看上去好似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依舊垂了眼簾去看湖裡搶奪食物搶的激烈的魚羣,漠然地問,“可是如同外面所說的一樣,‘衝冠一怒爲紅顏’嗎?”
聽得桃紅掩嘴偷了笑,“可不就是嘛,外面的人都說陳圓圓是紅顏禍水,竟是讓一股可能挽救明朝危亡的勢力也臨陣倒戈了呢。”
顏如玉僅僅是冷哼了一聲,並不說什麼話。桃紅只當是自己說錯了些什麼,立即不敢開口了。
沒聽到桃紅繼續說下去,顏如玉才擡眼去看了一眼桃紅,“怎的不說了?自己咬到自己的舌頭了?”
有些緊張地嚥了咽口水,桃紅只好硬着頭皮繼續道,“外面傳說,陳圓圓本是已逝的田貴妃父親田畹爲了討好狗皇帝從江南尋了去的。誰知道狗皇帝對陳圓圓並無心思,田畹無法才把陳圓圓收在府中。”
偷眼瞥見顏如玉臉上並沒有厭惡的表情,反而是蹙了蹙眉頭。桃紅膽子大了些,微擡了眼,“早些時候吳三桂就已經仰慕陳圓圓,攜千金前往想娶回去作小妾,可惜已爲田貴妃的父親田畹所得。不久李自成兵勢大盛,向京城挺進,由於形勢危急,田畹想依靠手握重兵的吳三桂保住自己的性命。於是吳三桂就對田畹說:‘能以陳圓圓見贈,吾當報公家先於報國也。’”
桃紅才說到這,顏如玉就把手裡裝魚食的那精緻盤子揚起丟到了湖中。那白色的盤子劃出了極其好看的弧度,落到了湖水裡撲通一聲,並不能聽到落到湖底的聲音。
桃紅聽顏如玉開口道,“於是田畹只好獻了陳圓圓給吳三桂以換取他的保護,隨後李自成便攻入京城。沒想到吳三桂的父親吳驤竟然投降了李自成,可惜李自成也過不了美人關,又把陳圓圓奪了去。我說的,對不對?”
沒想到顏如玉竟也是多少知道些的,桃紅遂低頭道,“確實如此。”
隨意低頭整理了一番衣襟,顏如玉蹲到湖邊把手伸進湖裡去洗。一下一下,輕輕地揚起碧綠的湖水,有了些好看的水花,“後來呢?”
聽顏如玉問了,桃紅只好像說書先生一般絮絮地一一道來,“ 據說,吳三桂得了父親的書信,正準備投降了李自成。誰知恰好一名探子回來,他就問道:‘我家裡如何了?’探子如實回答說:‘已經籍沒了。’吳三桂聽了說:‘沒關係,我一回京城,自會發還。’
緊接着又一個探子回來,他問道:‘我父親如何了?’那名探子回報說:‘已經被捕了。’吳三桂聽了也還是說:‘無礙,我一回京去,自然就會釋放。’
最後第三個探子回來了,吳三桂接着問:‘陳夫人如何了?’第三個探子急惶惶地道:‘已經被闖王搶走了。’玉小姐,你猜吳三桂聽了作何反應?”
洗好了手站起來,顏如玉接過桃紅遞來的素白手帕擦拭,“作何反應?左右不過是火冒三丈,拔劍斫案罷了。”
伺候顏如玉擦好了手,桃紅接回手帕,“可不就是嘛,吳三桂回信給他父親說:‘你既不能爲忠臣,兒安能爲孝子乎?’隨後吳三桂縞素誓師,開關請我大清幫他復仇。李自成不自量力地率軍進討,結果一敗塗地,怒而殺吳驤一家三十八口,緊接着狼狽西逃,再也顧不上陳圓圓了。吳三桂殺入京城,這才又重得了陳圓圓。”
聽完顏如玉勾嘴輕蔑地舉起手掩了眉,嗤笑一聲,“這可真是一個傳奇般的故事,只不過故事的主人公不知是否如我們聽故事的人一般,也會不勝唏噓。”
顏如玉說完已經提腳往外走去,桃紅收了聲並不敢問顏如玉這是要去了哪裡,只一味地低頭跟着顏如玉出去了。
一路尾隨了顏如玉走到任府植了梨樹的一處庭院,有白色的梨花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地往下落。
不知怎的顏如玉停在梨樹林外邊,仰頭去看那些飄落的梨花,不自覺地就發出了一聲嘆息。出聲道:
寒食不多時,幾日東風惡。
無緒倦尋芳,閒卻鞦韆索。
玉減翠裙交,病怯羅衣保。
不忍捲簾看,寂寞梨花落。
正想着顏如玉唸的會是哪一位名家之作,桃紅便看到任辰拎着一個鳥籠笑盈盈地朝這邊來了,嘴裡還脆生生地說着,“二嫂,你念的可是宋代大才女朱淑真的《生查子》一詞?”
正在暗自傷感,如今顏如玉見了任辰笑着往這邊來,有了些驚訝。平日裡任辰並不喜歡她這個二嫂,兩個人私下裡也並沒有太多的接觸。
今日見了任辰笑容甜美,連帶着同她說話的語氣也變了。顏如玉不得不收拾了心緒,轉身去看任辰朝她走來,“今日這樣巧,竟在這碰到了辰兒。”
任辰已經拎着鳥籠子到了顏如玉身邊,小小的人滿臉的稚嫩笑容,“二嫂還沒有答我,你適才唸的詞是不是宋代大才女朱淑真的《生查子》呢。”
看了任辰一臉認真,顏如玉只好耐了性子,“可不就是朱淑真的《生查子》,任辰真是好學問。”
被顏如玉這樣一誇,任辰笑得眼睛彎了彎,“我前些時候就在跟先生學習宋代的詩詞,所以才略知一二。”
也不去深究任辰的話,顏如玉只是看着任辰手裡的鳥籠,裡面關了一隻畫眉鳥,羽毛豔麗好看得不得了。
任辰擡頭瞧着顏如玉並不似江浸月一般誇了自己別的什麼,而是一味地看着她手裡的鳥籠,高興地舉起來說,“二嫂,你瞧這隻畫眉鳥好看嗎?”
看到顏如玉點頭,任辰笑着道,“我正要拿去送給嫂嫂,這幾日我都沒有和嫂嫂一起玩,嫂嫂必定悶壞了。我拿只畫眉鳥給嫂嫂逗樂,這樣就算哥哥不陪着嫂嫂,我也不能陪着嫂嫂的話,嫂嫂也不會覺得無趣了。”
桃紅看到顏如玉聽了這話也並未有些不滿,只是站直了身子,去看那些梨花紛紛飄落,“任辰說近日正在和先生學習宋代的詩詞歌賦是嗎?”
任辰認真地點頭,顏如玉伸手去輕輕地替任辰取下落在她肩膀上的花瓣,“那麼辰兒可學到了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所寫的《畫眉鳥》一詩了?”
問的任辰露了抹得意之色,點頭說,“學了的,我念給二嫂聽啊。”
顏如玉難得和顏悅色地朝任辰點頭笑,眼神移回那些紛飛的白色花瓣上:
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聽任辰記得清清楚楚,小臉上洋溢的都是自信,桃紅不免偷眼去看顏如玉作何反應。
只看到顏如玉伸手去拿過任辰手裡的鳥籠,帶了些難過的神色,“那先生有沒有和辰兒說了,若是把畫眉鳥鎖起來,即使是鎖在金籠子裡,它們也不會唱出和自由自在地飛在山林裡那般美妙的歌聲了?”
任辰被顏如玉突然這麼一問有了些詫異,眨着眼睛去看鳥籠裡的畫眉鳥,“對啊,自打我把這隻畫眉鳥關在了鳥籠裡,就沒有聽到過它唱歌了。”
顏如玉低頭朝任辰看了看,“那是因爲,自由是心情愉悅的前提。如若是沒有自由,怎麼可以唱出動聽悅耳的歌謠來?就連一隻畫眉鳥都是這樣,我們人不也是這樣嗎?”
說的任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到顏如玉已經把她的鳥籠打開又搖了搖頭,鼓着眼睛眼睜睜地看着顏如玉放走了她好不容易找來要送給江浸月的畫眉鳥。
那隻畫眉鳥才一出了鳥籠,展開翅膀震了幾下,彷彿還朝顏如玉看了看,才飛過李樹林一下子不見了。
任辰看她的畫眉鳥飛走了,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的畫眉鳥!”
不以爲然地看着畫眉鳥飛走的方向,顏如玉閉上眼睛聞了聞淡淡的梨花香。
任辰忽然這麼一哭,桃紅嚇得趕緊上前去哄,“辰兒小姐你別哭,要是把別人引來了該說你被人欺負了。”
聽桃紅這麼一說,任辰哭得更兇了,“二嫂是大壞蛋,都沒有取得我的同意就把我要送給嫂嫂的畫眉鳥放走了。辰兒再也不聽了嫂嫂的話要與二嫂親近了,二嫂是大壞蛋。”
本還打算低下身去安慰任辰幾句,畢竟心念一動想要把畫眉鳥放走也是她的不對,可顏如玉這會聽了任辰這樣說自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你別哭了,適才我只是不小心才把你的畫眉鳥放走了,我讓桃紅再去給你尋一隻來就是了。這般哭哭啼啼的,看着讓人鬧心。”
聽顏如玉這樣說她,任辰更是覺得委屈,“二嫂和嫂嫂說的都不一樣,原本我還信了嫂嫂說二嫂只是面冷心熱,心裡必定也是喜歡辰兒的。我才眼巴巴地歡天喜地地看到二嫂在梨園,特意繞了道過來和你問好說話。二嫂可倒好,卻一句不小心就把我給嫂嫂的禮物弄丟了。”
見任辰哭得這般可憐,顏如玉心裡也有了些內疚,伸出手帕要給任辰擦眼淚。沒想到任辰卻一把推開顏如玉的手,哭着跑開了,留着顏如玉和桃紅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桃紅着急地看了一眼顏如玉,“玉小姐,若是辰兒小姐去老爺和夫人那裡說你的不是,該如何是好?”
顏如玉稍微一愣神望了望任辰跑走的背影,忽然自嘲似地笑了笑,“由她去吧,我們回如意閣。”
任辰跑到江浸月的清風苑時,江浸月正站在院子裡擡頭去看從梨園被風吹落到清風苑來的零零星星的花瓣。
清風苑的四個角落自然也都種有梨樹,潔白若雪的花朵開滿了枝頭,好不熱鬧。掉落了枝頭的花瓣皆是輕飄飄的,看上去柔弱無骨。看着,於心不忍。
青荷看到任辰哭着跑進來,心裡有些心疼,朝還在看落花的江浸月出聲道,“小姐,你看辰兒小姐不知怎的哭着跑來了。”
聞聲去看院門,江浸月果真看到任辰滿臉的淚痕,朝她跑過來,“辰兒這是怎麼了?怎的哭得一張小臉跟只小花貓似的了?”
聽到江浸月出聲詢問,任辰更是委屈地奔到江浸月跟前。
江浸月蹲下了身子,任辰立刻撲進江浸月的懷裡去了,“嫂嫂,對不起。我把要送給你的畫眉鳥給弄飛了。”
青荷聽了才略微地放了心,本以爲是出什麼大事了,“辰兒小姐,不過是一隻畫眉鳥,飛了就飛了吧。你哭的這樣傷心,本是好心要逗了小姐開心的,反而是惹得小姐也於心不安了。”
任辰哪裡聽得進去青荷的話,只是蹭在江浸月的懷裡,差一些把江浸月蹭倒在地,青荷緊張地趕緊過去扶了一把。
江浸月心疼地用手帕給任辰擦了擦那滿面的淚水,“好了好了,嫂嫂知道了。辰兒不哭,辰兒最是懂事了。怎的弄飛了一隻畫眉鳥也要哭成這個樣子,一點都不似巾幗英雄的作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