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管他們的士兵高高地揚起皮鞭狠狠地打下,麗姚只覺得背上吃痛,該是又多了一道極爲顯眼的鞭痕了。
只覺得刺骨的寒冷,麗姚低着頭也不敢說話,那士兵嘴裡罵道,“你這不長眼的東西!你可知道你衝撞了大人!”
麗姚只看得見那人玄青色的靴子停在離她極近的眼前,士兵揚起皮鞭又是狠狠地打了一鞭子。麗姚生生地忍着疼,也不出聲喊痛。
那劣質的衣服背部早就裂開了好幾道縫,麗姚被皮鞭一甩,額頭磕到沙地裡,竟一點也不覺得痛。
士兵再次揚起皮鞭罵罵咧咧地又要打下,麗姚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把緊緊抓着黃沙的手鬆開,一下子拽住士兵要落下的皮鞭。
細細的沙子濺到那人玄青色的靴子上,又輕輕地彈開飛到麗姚皸裂的小臉上,甚至有好幾顆細小的沙粒嵌進了裂開的傷口裡。
沒想到麗姚竟敢伸手去抓皮鞭,士兵愣了愣,要抽回來,試了幾下。沒料到麗姚一個女娃力氣也有這般大的時候,竟然拽不動。
麗姚擡起頭,不卑不亢地用朝鮮語對那士兵道,“我不是賤蹄子。”
來人好似聽懂了麗姚的朝鮮語,低下頭伸出手去緊緊地捏着麗姚小小的下巴。揚手示意士兵退下,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娃。
麗姚手裡拽着皮鞭,那人手裡捏着麗姚的下巴,好似隨時都可以把麗姚的下巴捏碎,望進麗姚倔強的眼神裡,悠悠問,“你是朝鮮來的奴隸?”
因那人說的是朝鮮語,麗姚聽懂了,想要扭開頭不看他。但無法動彈,索性麗姚也顧不得疼,迎上那人探究的目光,不躲也不閃,“我不是奴隸,我是朝鮮仁祖陛下的大侄女。”
那人的隨從嗤笑麗姚大言不慚,再說那人哪裡會信,鬆開捏着麗姚下巴的手,站起來拍拍手挑了挑眼,“這奴隸,我要了。”
於是十歲的麗姚離開了那一片寸草難生的偏遠塞外,跟着那人踏上了一條她無法預知的路途。偶爾透過封閉的馬車,麗姚可以瞄到沿途的風景不斷地變換着模樣。歷時一個月,他們終於來到了一處風景秀麗的深山老林。
那是麗姚從未見過的幽靜深山,一個人說話都可以迴音極久極久。剛開始她和其他年歲相近的三十個孩子被關進一個黑屋子裡,餓了三天三夜。
就在麗姚以爲自己要餓死時,有大片大片的陽光射了進來,極其刺眼。
有人開了門進來,大聲地喊,“沒死的趕緊自己爬起來,死了的拖出去喂狼。”
驚得麗姚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掙扎着爬起來。她隱約看見把他帶離塞外的人在黑屋外的菩提樹下悠閒地喝着什麼,隱隱有溫熱的霧氣一圈一圈地冒起來。後來,麗姚才知道,那人喝的是茶水。
在黑屋子裡存活下來的人,有二十個。換句話說,餓死了十個人。
吃過東西,他們又被驅趕到深山裡的水潭裡。那是站在邊上看一眼都會覺得極冷的深潭,麗姚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推了進去。嚇得她撲騰了幾下,如何都適應不了那冰冷的潭水。
不會鳧水的人掙扎幾下便沉了下去,麗姚着急地伸手去抓近身的人。她心裡只想着,千萬不要有人在她身邊溺水而死纔好。
那男孩手冰涼涼的,惹得麗姚一個激靈,擔心那男孩死了,隨即跟着沉了下去。
滿耳皆是尖叫和掙扎的聲音,麗姚在水底一直拉着那男孩的手不鬆開,試圖拉他浮出水面。男孩趁沒意識前對麗姚擺擺手,讓麗姚不要管他。
麗姚哪裡會鬆手,卯足了勁拉着他一起浮出水面,游到岸邊趴着一直不停地在喘氣。
入眼的是那人黑色的靴子,接着伸出手親自把她和那男孩拉出水潭,臉上露出了一抹不明深意的笑意。
負責清點人數的人看着那水潭,步伐穩健地來到那人跟前,低頭恭順地道,“主人,淹死了十個,還剩下十個。”
麗姚嗆了幾口水,重重地咳了咳,望進那人眼眸裡,只覺得比潭水還要冷。
只聽那人說,“先放他們回去休息,明日再把他們趕入山洞去。”便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那人說話的語氣不鹹不淡,卻聽得麗姚周身冰冷。被她救的那個男孩反握住她的手,突然咧開嘴朝麗姚笑了。
第二日僅剩下的十個人被趕進一個山洞,他們進去後,洞口便被人用大塊的石頭封住,那最後的一抹光亮也立即消失不見了。
男孩告訴麗姚他的名字叫長生,他說他父母只希望他可以長命百歲,一生平安康順。
長生從黑暗里拉住麗姚的手,對她說,“別怕。”麗姚沒聽懂,剛要用朝鮮語問他說什麼。 www● тTk an● ¢ ○
突然便聽到一陣陣刺耳的叫聲,其他人大叫起來,頓時全部做鳥獸散狀。
原來迎面飛來的是蝙蝠,不是一隻,也不是幾隻,是一大羣一大羣的蝙蝠。紛紛從四面八方朝他們這些孩子張牙舞爪地飛來。
麗姚嚇得蹲在地上不敢動,黑暗裡全都是尖叫聲和互相推搡倒地的聲音。他們,都被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長生也沒能分心去安撫麗姚,只聽見石塊互相擊打的聲音和長生大聲說話的聲音,“大家別慌張,蝙蝠怕火。我點了火就可以驅趕蝙蝠!大家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來燒了,圍着火堆坐好。”
洞裡有了火光,但是太弱,一時也不能把蝙蝠嚇走。麗姚回身一摸,手上溼漉漉的,湊近鼻尖一問,是極濃的血腥味。
驚得麗姚隨口大叫了一聲,“長生!”她聽長生對她說話的時候,是這樣發音的。她想,那該是他的名字。
他名,長生。
長生聽麗姚叫他,蹲着邊拍打俯衝到他光着的背上的蝙蝠邊爬到麗姚身邊,護着麗姚道,“你別怕,別怕。火勢大起來就沒事了。”
有人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丟到長生點的火上,火勢越來越大。有幾個人已經被蝙蝠啄瞎了眼睛,身上好幾處血肉模糊,甚至被蝙蝠啄死了兩三個人。
長生咬咬牙,剛要過去動手脫下他們身上的衣服,麗姚已經把自己身邊被啄死的人的衣服撕下來,一下丟進火堆裡。
大家見麗姚和長生這樣做,也顧不上許多,紛紛動手去撕去扯對方的衣褲,動手毫不猶豫的丟進火堆。
火勢終於越來越大,蝙蝠繞在他們剩下的幾個人頭頂,不敢靠近。盤旋着飛了一會,蝙蝠才漸漸散去停在黑暗的壁巖洞裡。
大家的衣服全都被燒了,火勢極旺盛地持續了一會,漸漸又暗了下來。有人不斷地在哭,“要是火滅了他們還不放我們出去,我們也免不了被蝙蝠啄死了。”
眼看着火要滅了,洞口響起搬動石塊的聲音。麗姚只覺得此生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便是石塊落地的聲音了。
長生高興地對麗姚說,“麗姚,我們不會死了。”
是啊,他們來了。他們那些人挾裹着外面的光亮走進黑暗裡,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又趕回到光明裡,卻也是走向了光明的無盡黑暗裡。
那些死了的人被他們毫不憐惜地拖出去餵了狼,瞎了眼的人也不能留,一併被他們拉走了。
從山洞裡出來了五個人,裡面有麗姚,也有長生。
有人把他們五個人趕到那棵高大的菩提樹下,那人在那裡安靜地坐着,時不時會摩挲着手上的綠扳指。
麗姚瞥見那人的靴子又換了,這一次,是暗青色。“你們還不趕緊跪下,感謝主人的慧眼識英雄。”
還沒看清那人的表情,長生便拉着麗姚一起跪下,五個人嘴裡整齊地叫着,“感謝主人!”
那是麗姚會說的第二句漢話,那人徐徐地走過來,停在麗姚和長生跟前,“你們,擡起頭來。”
長生依言擡頭,即使麗姚聽不懂,也擡了頭。
只見那人睥睨地看着他們,微微地眯了眯狹長的眼睛,一副極不耐煩的神色,“以後,你們便由我親自訓練。”
麗姚只記得那日天陰沉沉的,一下子全都變黑了。
瘦西湖的荷花開好了,麗姚路過瘦西湖,見到滿湖的荷花開,又見到一兩隻河燈輕晃晃地飄在上面,一時看呆了。
看那河燈慢悠悠地盪來盪去,麗姚忽的低眉笑了笑。
任良從迎月樓下來看到了,停在那高高的樓梯上,溫潤道,“第一次見到你笑,不知是爲了這好看的滿湖荷花,還是那身不由己的河燈?”
麗姚一個回身,便看到任良不遠不近地站在迎月樓的梯子上,她不得不仰了頭去看任良在高處的露出的那抹淡然笑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