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那棵古老的大樹下,修長的身影筆直地跪在無名碑前,寒風拂動他的短髮,說不出的寂然。
夕陽西下,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影子落在地上,有那麼一瞬間,北冥連城竟看出了孤獨背後那份似有若無的無奈,以及一種想要掙扎着逃出這份無奈的氣息。
一直以來他都認爲他的老大是無所無能的,他不畏懼任何事,不管面對什麼困難,也絕不會退縮,就算是面對生離死別,他也可以冷靜如常。
就算心裡難受,他還是可以笑得雲淡風輕。
可現在,他忽然就發現了,原來老大也有自己害怕的東西。
他害怕孤獨,害怕失去。
也許是在擁有過某些東西之後,纔開始還是失去的滋味。
他慢步走到他身後,安靜站着,和他一起看着前方那塊空白的墓碑。
北冥夜沒有說話,他也是什麼都不說,一個站着一個跪着,任由寒風一陣一陣在他們身上吹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連太陽都徹底下山了,看着天邊的雲霞,北冥連城才淡淡問道:“媽說你不打算報仇了,是因爲名可嗎?”
北冥夜沒有回話,依然跪得筆直。
北冥連城盯着他蕭索的側臉,眼底倒也沒有多少情愫,淡淡的,和往常一樣。
“其實那個仇對我來說沒有太多的概念。”他從出生到現在,對爸爸的印象僅限於幾張過去的照片,以及秦未央說起的過去,他說這話也是真的。
仇恨,是大家加諸在他身上,也是他們給他灌注的,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只是在聽說。
北冥夜卻不一樣,他比北冥連城大三歲,一兩歲的小孩或許還什麼都不知,可對四五歲的孩子來說,很多東西記憶都可以很深刻。
尤其這些年來一直看着秦未央活在仇恨中,他自己心裡的恨便只會越聚越濃,直到,遇到了那丫頭。
“她是北冥雄的外孫女,你怕報仇以後會失去她,是不是?”北冥連城安靜看着他,依然在詢問。
北冥夜還是跪在那裡,一聲不哼,只是側臉看起來更加蕭然。
北冥連城淺吐了一口氣,看着天邊,沉默。
以爲老大不會回答了,沒想到過了一會之後,他竟淡淡丟出了這麼一個字:“是。”
北冥連城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是老大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承認他的感情,爲了這份情,連這麼多年的仇恨都可以放棄。
他知不知道,他的放棄會傷害多少人?
帝家的人,秦家的人……一想到牽涉到的人,就連北冥連城也忍不住爲北冥夜感覺到無力。
一句“放棄”,得要讓他面對多少壓力和懷疑?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諒解,他們的不諒解,也許會讓他一輩子活在每個人的譴責中。
爲了名可,是不是真的值得?
北冥連城的問題沒有問出口,老大既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問題還有必要問嗎?
夜色瀰漫,室外的寒氣更重了,看着他漸漸沉浸在月光下的身影,北冥連城忽然道:“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和你一起面對。”
邁着兩條因爲站了太久而變得麻木的雙腿,他轉身往主屋的方向返回。
北冥夜沒有回頭,眼底卻分明染上了點點暖意,在這樣的寒冬冷夜,一點暖意,足夠支撐他熬過整個夜晚。
不知道那丫頭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在糾結她爸爸墮樓的事?
看着前頭的空碑,他扯了扯脣角,笑得無奈:“早知道我這麼不孝,是不是寧願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兒子?”
他笑,脣角卻是苦的,淡然的話語,剛出口便已被風吹散了去:“我害怕失去她,對不起……”
……秦未央今晚沒有給兩個兒子做飯,這麼多年來,這是頭一回兒子們回來看她,她沒有親自洗手給他們做羹湯。
從下午在北冥連城的陪伴下睡過去之後,她就沒有再離開過房間,夜裡北冥連城端着飯菜進門的時候,她還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着外頭昏沉的夜色,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坐了多久了。
“媽,吃飯。”北冥連城將托盤裡的清粥小菜放在房中小桌上,把托盤收到一旁,看着她消瘦的背影。
秦未央卻似沒聽見他的呼喚那般,依然看着窗外,目光黯淡。
今夜寒風颳起,從窗外飄進來的風中藏了點雨水的氣息,按照現在的氣溫,今晚如果下雨,落下來的將會是雪花。
要下雪了……
“先吃飯吧,菜要涼了。”北冥連城走到她身後,傾身向她靠近道。
大掌落在她肩頭上扶着,有點強迫性地將她從一直上扶了起來,扶着她走到小桌旁坐下,將碗推到她跟前,筷子塞到她手裡,他才走到窗前,將窗戶關上。
“今晚應該要下雪。”看着窗外朦朧的夜色,他隨手將窗簾合上:“剛纔聽天氣預報說,今晚氣溫會降到零下八度。”
“想說什麼?”秦未央放下筷子,拿起湯勺舀了一口粥,慢悠悠說道。
這小兒子從來不愛多話,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是在故意說給她聽。
“老大不喜歡穿厚衣服,一般情況下,他只會穿一件襯衫,一件薄外套。”他走到她對面坐下,“不過你放心,他身體足夠的強悍,這種天氣凍不死他的,頂多廢了他雙腿。”
“死小子,以爲我會心軟嗎?”秦未央瞟了他一眼,不在意地開始吃她的晚飯。
北冥連城不再說話,等她吃完,順手將東西收走。
正要離開,秦未央盯着他高大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大哥……身邊是不是出現了什麼重要的人,纔會讓他改變想法?是女人嗎?”
北冥連城輕抿着薄脣,那是老大的事情,他不認爲自己有資格說什麼。
“媽爲什麼不直接去問他,也許給他一點耐心,他會願意和你說。”說罷,端着托盤轉身將房門打開,舉步出了門,併爲她將房門關上。
秦未央在小桌旁坐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走到窗邊,撩開窗簾,將窗戶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