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銘取出一根銀針,刺入那嬤嬤頭上一處穴位,一直雙眼渾濁的嬤嬤,在銀針入頭不過眨眼功夫,眼睛便清明起來。
靠着藤椅的椅背,雙目遊離在身周各人身上,最終卻是停在蕭煜面龐上,抖着滿臉的皺紋,不確定的問道:“四殿下?”
滿頭白髮,在秋日的陽光下,泛着銀光,陽光打在她的面上,卻是因細紋太深太密,照不進她的肌膚。
不過十年的功夫,她便蒼老的如同八九十的老人,而如今,其實她也纔不過五十上下。
簡直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折磨,能讓一個人迅速的老成這般!
蕭煜沒想到,時隔十年,她竟還記得自己,當即點頭,“是。”
得了蕭煜的肯定,那嬤嬤眼底面上的不安,倏忽不見,大鬆一口氣,“是您就好!”
顧玉青和蕭煜聞言,不禁雙雙對視,卻是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不解,不解這嬤嬤,此言何意,什麼叫是你就好,若是換作旁人,爲何就不好?
不及多思,卻是又聽到那嬤嬤道:“聽說,端王沒了?”
提及端王二字,她才才舒出的一口氣,又有些懸起,在未得到答案之前,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蕭煜,眼底隱約還有畏懼和駭然,那是一種無法被時間消磨的畏懼,深入骨髓肌理。
蕭煜再次點頭,“沒了。”
原本是奄奄一息的樣子,得了蕭煜肯定的答案,如同起死回生,那嬤嬤忽的從椅背上坐直起來,“沒了,真的沒了?”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喃喃自語。
隨着話音兒,眼眶中,熱淚滾滾而出,只是面上皺紋太深,那淚滾入細紋之中,卻是流不出來。
“我想問你當年一些舊事。”待到那嬤嬤情緒稍稍平復,蕭煜道。
嬤嬤深吸一口氣,幽幽吐出,帶着滄桑的語氣,道:“殿下是想問九殿下的事吧!”
顧玉青一怔,心頭開始突突突的加速跳動起來。
若是蕭恪的身份並無問題,這嬤嬤怎麼會不及蕭煜要說問什麼,就一針見血,直指蕭恪呢!
蕭恪……當真是,是她弟弟,嗎?!
目光凝着那嬤嬤,顧玉青氣息開始加重,只是沉重間,不乏顫抖。
被蕭煜握在掌心的手,又開始顫抖。
捏了捏顧玉青的手指,朝顧玉青投去一個稍安的目光,蕭煜轉頭又看向那嬤嬤,“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此時已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嬤嬤可否告知?”
“當年……”隨着回憶漸起,嬤嬤風霜遍及的臉上,開始動容,呼吸也跟着時緩時重,雙眼微眯,整個人,似乎沉浸到了過往的歲月裡。
“當年……我們一行十人,得了皇后娘娘的指令,去給棠小主接生……”說道此處,那嬤嬤忽的情緒激亢,老淚縱橫,“人人只當是去接生,接生過後照例拿封紅買酒吃,誰也沒有想到,竟是去了鬼門關。”
當年十人,如今無一不離開宮門,單單住在京郊的五個,除了她,無一生還……難怪她會是如此反應了。
雙眼看着這接生嬤嬤,蕭煜冷漠的眼底,泛上絲許同情,說到底,她們也是受害人。
“我們得到的指令,是棠小主胎位不正,難產,可等我們進了產房,哪如指令那般,什麼胎位不正,什麼難產,棠小主根本還沒有發作,卻是挺着肚子被人死死按在牀榻上,成嬤嬤正在給她灌催產藥。”
“她拼命的反抗,可因爲嘴巴被人捏着,說不出話來,反抗之聲,落到院子里人的耳朵裡,竟是與產婦痛苦的呻吟聲,並無兩樣。”
“眼見我們進來,成嬤嬤當即就把手中藥碗轉手交給她身側的搭檔,指了擺在桌上的托盤裡黃燦燦的金元寶對我們說:只要將今日所見所聞爛在心裡,這桌上的金子,便是我們的。”
“那托盤裡,高高低低,一共碼了三層金元寶,一輩子當值,也沒見過那麼些錢,誰能不動心!”
說着,那嬤嬤長長一嘆,“若是知道,那錢是賣命錢,打死我也不肯拿啊!只是一腳踏入產房,卻是也由不得我們了。”
“之後,一直是成嬤嬤一個人在忙,我們不過守在一旁,各自抱着藏在懷裡的元寶,瞧着她罷了。”
“催產藥的作用,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棠小主就當真發作起來。”
“雖是被逼早產,可因着懷孕期間,她勤於走動,孩子倒是生的極其順利,嬰孩剛剛落地,不及哭聲爆出,成嬤嬤便灌了一勺湯藥給她,那麼小的孩子,哪裡禁得住湯藥的刺激,小臉登時漲成紫紅。”
“我當時嚇得夠嗆,一步走到成嬤嬤身側,瞧着她抱在懷裡的孩子,問道:你要做什麼,若要弄死她,你大可以一手捂死她,何必給她吃藥!”
“眼瞧着懷裡的孩子不在掙扎,雙眼緊閉,成嬤嬤才透出一口氣,對我說:我做什麼要弄死她,是金主兒要見這孩子,又不許人知道,我不能讓她哭出聲來啊,餵了點迷藥而已。”
“聽說是迷藥,我才鬆了一口氣,可到底是剛出生的嬰兒,什麼藥她那脆弱的腸胃,也經受不住啊,更何況,又是被催早產的孩子。”
“只是,拿人錢財,到底口軟手短,縱然心裡不舒服,卻也無人再說什麼,只瞧着成嬤嬤將那孩子迅速的包裹好,放入她的醫藥箱中,醫藥箱打開的瞬間,裡面竟然還有一個正在安睡的嬰孩。”
“成嬤嬤將那嬰兒抱出,因着我與她離得最近,轉手便將孩子交給我,她一面將新出生的孩子放入醫藥箱,一面囑咐:這孩子吃了迷藥,且要睡呢,一會我不在,你們還是要折騰到傍晚,才能讓這孩子哭出聲來,作成是棠小主才生下她的樣子。”
“她囑咐的話,才說罷,外面就有人來傳信兒,說是赤南侯府的夫人難產,點名要了成嬤嬤去接生,得了話,成嬤嬤當即提了藥箱,帶着她的兩個徒弟,擡腳出了產房。”
“她走後,我們就按着她的囑咐,折騰了棠小主半日,終是熬到天黑,纔拿銀針扎醒那孩子,孩子哭聲爆出,這生產過程,也就算是告終,只是棠小主,因爲前前後後的經受折磨,出血不止,不及孩子抱出產房,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