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複雜的凝視讓顧玉青心頭一凜。
原以爲他要與蕭煜說些什麼,可不及眨眼的功夫,他只是目光匆匆在蕭煜面上一瞥,就復又轉頭,看向顧玉青。
“你叫什麼?”
若說蕭煜的聲音傲然如懸崖白雪,他的聲音則是清冷如玉,又隱隱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靈動。
“我都說了,你要問什麼,儘管問我就是,何必爲難驚嚇她一個女子。”眼見那大王又朝顧玉青緊逼一步,蕭煜心頭大急,在他背後怒道。
只是在蕭煜話音落下,顧玉青深吸一口氣,握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定無異,“赤南侯府嫡長女,顧玉青。”
“顧玉青……”喃喃重複顧玉青的名字,在舌尖滑過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眼底波光大顫,面上忽的用來一股根本無法也來不及遮掩的巨大悲慟,或者,他根本就不屑於在顧玉青面前掩飾。
看着他面上清冷高貴以看的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悲愴涌來,顧玉青頓時蹙眉,“你認得我?”
那大王卻是腳下一個趔趄,轉身,朝外走去,匆忙離開的背影,宛若奔逃,腳下一步深一步淺,跌跌撞撞,若非他的屬下及時扶住,顧玉青覺得他一定會一頭栽倒在地上。
頓時心頭驚疑大起。
到底是什麼,讓他剛剛還冷峻的連一絲溫度都沒有的面容就突然涌上這樣大的情緒。
是赤南侯府的名號驚到了他?畢竟父親的名聲的確遍佈朝野。
可他口中重複呢喃的,分明是自己的名字。
難道他認得自己……不管是前世的記憶還是今生的過往,顧玉青腦中千迴百轉,努力的搜尋着他的面孔,卻找不到一絲熟悉。
可這大王的樣子……
跌跌撞撞行至門口,他猛地頓住步子,回頭又一次直直朝顧玉青看過去,蒼白的面上竟然帶了幾分眷戀和不捨,卻是抿脣擺手,“讓他們下山。”
命令的話說的氣若游絲,可屬下對他的命令卻是毫無異議的執行,甚至連半分拖沓都沒有。
命令下達完,絡腮鬍子小心謹慎一臉惶惶不安的扶了他離開,而門口兩個看守則各自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分別朝顧玉青和蕭煜走去。
將他們手上腳上繩索斬斷,道:“你們下山吧。”
說罷,二人轉身離開。
蕭煜登時急撲顧玉青身邊,抱她起身,一面急急朝外走,一面低聲溫柔問道:“你沒事吧?”
顧玉青搖頭,腦中盤亙的依舊是那大王倏忽改變的滿面情緒,以及他眼底的悲慟和眷戀。
到底爲什麼,爲什麼他看自己會有這樣的目光,到底是什麼刺激的他一個瞬間就涌出這樣大的情緒來……顧玉青腦中紛紛擾擾,卻是一時間毫無頭緒。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從前,並未見過,否則,他也不至於見到她的容顏無動於衷卻只是單憑一個名字就產生如此激烈的情緒。
“蕭煜,你覺不覺的奇怪。”手攀在蕭煜脖子上,面頰貼在他的胸膛,任由蕭煜抱着,一路急急朝山下奔走,顧玉青終是在自己的思緒散去過後,張口問道。
此刻他們已經行至半山腰。
蕭煜嘴角頓時扯出苦笑,“你一路無言,我還當你是受到驚嚇。”沉默一刻,蕭煜道:“他應該是認得你吧。”
顧玉青搖頭,“我從未見過他。”
蕭煜就道:“許是他在落草爲寇之前,受到過赤南侯府的恩德,而給他恩德之人,報上的是你的名字,也未可知。”
眼下,在毫無證據毫無線索之前,他也只能作如此猜測,不這樣想,難道讓他憑着男人的直覺和心口那口大醋缸,覺着他是因爲情動顧玉青才如此。
儘管這樣的思緒的的確確在他心頭縈繞,分量雖不足,可就是千迴百轉不肯散去,但……這樣的話,他自然不會對顧玉青提起。
顧玉青聞言,略略點頭,“除此之外,也的確再想不到其他什麼了。”
每每有大批的災民難民流落京城,赤南侯府總會設立粥棚藥棚,一則爲災民難民送上一口熱飯暖身,二則爲其瞧病治病,分文不取……或許,他曾經就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個吧。
回憶那大王周身散發的氣度,顧玉青唏噓,“他的樣子,還真是不像落草爲寇的山賊野匪,倒像是世家的如玉公子。”
聽到顧玉青嘴裡如此褒獎方纔的山大王,蕭煜心頭就有些泛起醋意,本就對着顧玉青經常大腦失控,此刻醋意襲來,蕭煜的理智和腦中一瞬間消失不見。
分明是抱着顧玉青一路朝山下急奔,可也不知怎麼就騰出一隻手在她臉上一捏,咬牙說道:“他公子如玉,我是什麼?”
酸溜溜的話一出口,蕭煜自己先愣怔一瞬。
隨即迅速雙手抱了顧玉青,飛快下山,根本不期望能等到答案。
顧玉青卻是聞言怔忪片刻後,嗤嗤一笑,面頰靠着蕭煜砰砰砰直跳的胸膛,道:“你獨一無二。”
蕭煜沒有說話,黑漆漆的夜裡,夜風從耳邊嗖嗖飛過,淅淅瀝瀝的雨絲打下,密密麻麻落在頭頂臉上,蕭煜卻覺得這風是暖風,這雨是熱雨,連空氣裡,都是香甜的氣息。
方纔的生薑拌醋味,倏然不見。
抱着顧玉青的手,緊了緊。
窩在蕭煜懷裡,不知是溫度適宜還是實在太過疲倦,顧玉青昏昏欲睡。
看着懷裡的人兒呼吸漸漸勻稱,像只受傷的小貓兒一般,乖乖的貼在他的胸口安睡,嘴角含着一絲笑意,滿面放鬆,毫無一絲戒備,蕭煜腳下步子走的越發沉穩。
可心頭的警惕究竟有多高,只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從山寨出來,一路下山,蕭煜始終有一個強烈的只覺,這一路,身後不遠處,一直跟着一個人。
那人……一定是那個被顧玉青稱作公子如玉的大王。
蕭煜不想揣測他究竟爲何一路跟蹤,憑他只覺,他並無惡意,眼下情形,抱着顧玉青趕緊回京纔是正經,等到了京城,將她妥善安置,餘下的事,他再慢慢展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