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堂因爲醫治外傷爲多,所以常常彌散着血腥氣,但此時的千金堂裡除了血腥氣還多了一股腐臭氣息。
劉普成認真的查看了傷口,神情沉重。
“師父,這個不能治了…”張同低聲說道。
此話一出,家屬們都慌了,更有一個婦人哀嚎一聲跪在地上就翻白眼。
“哎呦,大夫,你還沒治呢就說不行。”門外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
千金堂的弟子們看過去,見不知什麼時候門口圍了一些看熱鬧的閒人,在其中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
“吳山,你們回春堂關門了?”胡三衝那男人瞪眼問道。
這話問的吳山立刻氣壞了,好好的誰願意一張口就被人詛咒。
“我呸,你們千金堂才關門了。”他說道。
“那你閒的跑到我們這裡做什麼?”胡三哼聲說道。
“行了。”張同喝止他,看了眼那吳山不再理會。
這邊家屬們又是哭又是求。
“前幾天來,大夫你沒在…”
劉普成哦了聲。
“齊娘子那天在呢..”胡三又哼聲說道。
“齊娘子在?”劉普成忙看向他,有些驚訝,“她在就好了,怎麼沒讓她治?”
胡三哼了聲衝這邊的家屬擡了擡下巴。
他那天雖然也沒在,但其他弟子們自然告訴他了,這種看不起他師父的行徑自然被他牢牢記在心裡。
“他們看不上我師父,我師父都準備好了。他們擡着人另請高明去了。”他看着那些人大聲說道,“怎麼你們又回來了?那位高明大夫沒給你們治好啊?”
家屬們被說得一頭霧水。
劉普成輕輕嘆口氣。
“這傷口原本不止於此的,要是幾天前就割去爛肉縫合的話…”他說道。
“大夫,大夫。求求你。我們大哥一輩子苦啊,爹孃去得早,是大哥又當爹又當娘把我們弟兄幾個拉扯大了,好容易我們能讓他享享福了,偏又…”三個漢子噗通就跪下了,衝劉普成只叩頭。
“好,好,快起來,我盡力。”劉普成忙攙扶說道。一面看向張同,“按照齊娘子說的那些準備,我要給他清創割去爛肉。”
“可是師父。只怕也不行啊。”張同帶着幾分擔憂拉他到一邊低聲說道,“此人已經火毒內蘊,熱盛肉腐,邪毒攻臟腑了...”
邪毒攻臟腑,這是不治之症了。
劉普成自然也知道。
“不過,哪裡有看着人去死的。”他說道,“齊娘子說過,這種是外傷感染..感染..要消炎抗毒…咱們再試試吧…”
張同一把握住他的手。
“師父,”他憂急說道,“現在咱們不治他死是天命。但如果咱們治了,他要是死了,那就是**了…師父,這些人是城東茅山獵戶..這些人..最是兇橫無禮的…萬一…”
劉普成拍了拍他的手。
“你我大夫,見病治病。見危救人。別的,就不要多想了。”他說道。“人心公道,自己心安便是了。”
張同知道自己師父的脾氣,點了點頭,不再勸說,帶着一干弟子們立刻忙碌起來。
治吧治吧,吳山探頭墊腳往這裡面看。
胡三走到他面前擋住了。
“你幹嗎?”吳山瞪眼道。
“你幹嗎?”胡三瞪眼道,“想要拜師進來叩頭。”
吳山呸了聲。
“我拜師?”他說道,“我瞎了眼啊。”
胡三也不惱,哦了聲。
“那就是想要偷師了?”他說道。
這還不如拜師好聽呢,吳山又呸了聲,醫家治病都是講究獨門技術,自然不會輕易被同行看去,吳山自然也知道。
“你們這破技術有什麼好偷師的..”他哼聲說道,轉身拂袖離開了。
胡三衝他的背影呸了聲,忙來這邊幫忙了。
劉普成消毒完畢,這邊張同也給傷者消毒完畢,還鋪上了手術巾。
家屬們看着這從來沒見過的陣勢心裡卻是更加放心,可見這是劉大夫的獨門秘技。
清洗創口,刀子一下一下的割去爛掉的皮肉,再次用熬製的中藥湯汁清洗,敷上去腐生肌的膏藥。
“不用縫合了嗎?”胡三忍不住低聲問道。
劉普成搖搖頭。
“現在不用縫了。”他答道。
張同瞪了他一眼,雖然他也很佩服齊悅,但對胡三這樣時時事事以齊悅的做法爲標準很不滿意。
劉普成處理完傷口,又命熬了湯藥過來,用鶴嘴壺灌下去,一刻後,傷者的精神好了很多,不再胡言亂語,氣息也平穩了。
家屬們終於鬆了口氣,但劉普成的神情並沒有多少輕鬆。
“這樣吧,這個傷者今晚就留在我這裡。”他說道。
這裡可從來有傷者留在藥鋪的習慣,家屬們都愣了下。
“你們住的遠,萬一病情反覆,來來回回的路上耽擱,我在這裡可以隨時觀察病情。”劉普成給他們解釋道,當時忙碌不能分心,後來回想起來齊悅在治療知府公子的過程中,很多細節都值得他認真研究學習,比如這個齊悅稱之爲住院的觀診。
家屬們哦了聲似懂非懂的點頭。
“師父咱們這裡沒地方啊。”張同低聲說道。
“把我的那間屋子收拾出來。”劉普成說道。
張同應了聲帶着人忙去收拾了。
大漢的妻子沒了主意,只好看小叔子們。
“行,大夫你說怎麼就怎麼,只要能治好我大哥。”一個兄弟一咬牙做了決定,大聲說道。
衆人點點頭。這事情就這樣定了,安置好傷者,因爲千金堂沒有休息的地方,那間屋子。劉普成又不讓家屬進。於是獵戶們只好留下兩個家屬守在門外等候,其他人便便忐忑不安的離開了。
胡三站在門口看着這些人離去,不知怎的想着方纔那家屬說的話。
大夫你說怎麼就怎麼,只要能治好…
要是治不好呢?胡三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念頭閃過,忙擺擺頭啐了兩口。
怎麼能治不好呢,師父本就厲害的很,再加上又用了女師父的法子,那自然是手到病除!
胡三抖了抖衣裳。帶着幾分驕傲擡起下巴,一搖三晃的進去了。
齊悅安靜的看了一天書,常雲成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見到她沒睡有些意外。
他看過時,齊悅也看過來,二人對視一眼,誰也沒帶笑意,也沒說話,都移開了視線。
“阿如。”齊悅喊了聲。
外邊的阿如忙進來了,齊悅衝她擡手做個手勢,阿如領會,低着頭在隔扇圓光門上掛上簾子。
齊悅這邊的燭光頓時被遮擋住了。
阿如衝常雲成低頭施禮什麼也沒說退了出去。
常雲成低下頭進了臥房,關上了門。
一夜寂靜。
劉普成是天快亮的時候纔去睡的,但才躺下就被張同喊醒了。
“師父。不好了,那人又開始說胡話了....”張同顫聲說道。
“糟了!”劉普成翻身起來,連外套都顧不得穿直奔那臨時病房。
這傷者的家屬雖然同意了劉普成留人住院的事,但心裡到底是不安生,一大早衆人就趕過來。結果見到的卻是比昨日更厲害的傷者。
“大夫。這是怎麼了?你不是說好了嗎?”男人女人都圍住了劉普成,哭的喊得亂成一團。
“我不是說好了。我是說試試,病情實在是太嚴重了,而且你們延誤了,所以現在是不行了…”劉普成給家屬們解釋。
“什麼延誤了啊…明明是你治壞了…”
不知什麼時候,很多人圍在千金堂裡看熱鬧,其中有人笑道。
胡三尋聲看去,見又是吳山。
吳山一直留心千金堂這邊,昨天雖然走了,但還是關注着,看到這些家屬們走出來他還關心的上前問候,且問出了劉普成是怎麼治的。
“割下好些肉啊?”吳山誇張的喊道。
這神情讓那些家屬更加不安。
“吳大夫,這這種治法能治好病吧?”家屬們拉着吳山追問道。
“這我可不知道,大家各有師門技術,不一樣的..你們等等看吧。”吳山搖頭笑道,但卻帶着幾分憐憫的看着這些人,只看家屬們心裡更是不安,所以一大早就過來了,吳山自然也不安,也跟着過來了。
果然…
該,讓你逞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正好,死道友不死貧道…喜聞樂見…
吳山心裡笑開了花。
“什麼叫我們治壞了,明明是你們治壞了。”胡三跳過去喊道。
吳山嗤的笑了。
“我們看的時候可還沒這糟,讓他吃藥,他們也不聽,偏要找千金堂千金堂..”他搖頭晃腦說道,撇了撇嘴,“要是吃着我們的藥,說不定…”
他說到這裡衝衆人攤了攤手。
他這話說的慌了神的家屬更加慌了。
“這外傷癰癤最要緊的是吃藥,這倒好,不好好吃藥,反而用刀子又是割又是劃的…沒病也得割出病來…”吳山接着說道,一面探頭看那牀上躺着的傷者。
傷口並沒有包紮,露出明顯的被刀割的痕跡。
“你閉嘴,你懂什麼?”胡三等弟子紛紛氣道。
吳山卻是不怕他,對着看熱鬧的人大聲的指點。
“…城東的萬家米糧店的掌櫃的怎麼死的?..長了個膿瘡,不小心弄破了..結果呢,三天不到死了…”他說道,越說越一臉悲憤,又看着那已經完全慌了的家屬搖頭,“可惜啊可惜啊,竟然自尋死路啊…”
大哥死了…大哥死了…本來還有救的…好好的聽回春堂的話吃藥就沒事的…結果他們把大哥送到這裡來了….結果這個大夫….這個大夫….
“庸醫,你害死我大哥,拿命來!”矮粗的那個漢子忽的跳起來,就手抓起一旁的凳子就衝劉普成砸去。
對於這邊的吵鬧,劉普成一直沒有理會,他認真的診脈,又提筆寫藥方,剛寫完站起身,伴着驚呼身後厲風襲來。
劉普成下意識的歪頭躲,同時擡手抵擋,伴着咔嚓一聲,凳子斷了,劉普成也倒在地上。r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