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爺子愣了愣,渾濁的眼睛又蒙上了水汽,他有些口齒不清了,只能吃力的問:“小、小、小昀,你、你、你叫我……什麼?”
顧謹昀怔了怔,也落下淚來:“爺爺,爺爺啊!”
唐老爺子緩緩的笑了:“好、好啊,能、能聽到這聲……爺爺,死……而無憾……”
顧謹昀聽着唐老爺子不到一個小時前中氣十足的聲音變得虛弱無力,心如刀割般難受,他哽咽着:“我告訴你,你要好好的頂着,熬過這關,我還改回唐姓。”
唐老爺子的喉嚨發出了幾聲咯咯的類似笑的聲音,他想笑出聲的,可惜,沒能如願:“我、我知道,你、你一定……會、會改,不管我……我熬不熬……熬得住。”
顧謹昀終於抓住了唐老爺子的手,那雙手,滿是老人的皺褶和鬆弛,他已經……那麼老了啊!
“我告訴你,爺爺,你要是熬不過,我一定不會改!”
唐老爺子笑笑,還想說什麼,卻終是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昏迷。
“爺爺?爺爺!”顧謹諾驚呼。
醫生皺着眉頭:“二次昏迷!”
顧謹昀猛地擡頭:“什麼叫做二次昏迷?”
醫生同情的看了看這個眼睛看不見的年輕人:“意思是,預後很差。”
直到唐老爺子送進了搶救室,顧謹諾都沒有接到任何關於唐峻衍的消息,他到底去了哪裡?
大概十分鐘之後,顧謹諾接到了劉碩景的電話:“顧謹諾,老爺子怎麼樣?”
“二次昏迷,醫生說……”
“明白了。三兒這混蛋不願意過去,你等着,我再勸勸!”
“他在哪裡?”
“這臭小子自殘,砸牆把手砸傷了,現在在我這!”
“他就在那裡你把他綁過來啊!”
“他把自己關起來了!你等着,阿南和圓圓在想辦法!我現在先過你那裡!”
劉碩景要把唐老爺子轉到宏光,但是病人還處於危重狀態是不能轉院的,所以他只能和院裡心血管專家先過去。
電話剛掛,一個醫生出來了:“唐業辰家屬?”
顧謹諾和顧謹昀忙點頭:“我是!”
“情況很不樂觀,病人隨時有可能會死亡,這是死亡通知書,請籤個字。”
顧謹昀握着紙張,捏着,用力之大,指骨都在發白。
醫生見多了這樣的情形,只能安撫着:“我們一定會盡全力。”
顧謹諾含着淚,把顧謹昀的手指掰開,拿出那張薄薄的紙,簽字。
“等等小諾,籤我的。”顧謹昀突然說。
顧謹諾哽咽着點頭:“好。”顧謹昀忙叮囑着。
“不是顧謹昀是唐峻繁!”
顧謹諾落下淚來:“好。”
唐老爺子陷入了深昏迷。
這邊的醫院暫時穩住了血壓,劉碩景等人把他帶回了宏光,進了重症監護室。
顧謹昀站在門口等着,顧謹諾看着他青白的臉,心裡紛亂。她擔心唐老爺子,擔心顧謹昀移植術後纔不到一年的身體,也着急唐峻衍爲什麼還不來。
宏光的專家說的和之前那個醫院醫生說的差不多,最好的結局就是偏癱,可,因爲心梗面積太大,腦出血太多,唐老爺子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熬不過去。
手術沒辦法考慮,九十二歲高齡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撐得住一個手術。
顧謹昀握緊了雙拳,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毫無焦距的眼裡沒有一絲光芒,甚至他所面對的重症監護室的門,其實在他直面方向要偏了些——這些都不重要,他臉色蒼白,卻堅持着站着,等着。
顧謹諾原地轉了幾圈,一把抓着劉碩景:“唐峻衍人呢?”
劉碩景也很是焦急,可是他很無奈:“他把自己鎖在我辦公室裡,阿南都撬了鎖進去,可三兒就躺那死活不動,說什麼都不聽!”
“說了爺爺的情況沒有?爺爺有可能過不去的情況?”
“說了!三兒還是無動於衷!”劉碩景嘆了口氣,“說實在的,老爺子說的那些話,對三兒的打擊太大了,所以……”
顧謹諾推開他飛奔下去找唐峻衍,她暫時不能管顧謹昀,她也相信顧謹昀能支持!
在劉碩景辦公室門口,焦慮的魏南見到顧謹諾,急忙上前:“他不願意。”
顧謹諾愣了愣:“不願意?不願意什麼?”
她走進房間裡,唐峻衍正斜躺在沙發上,因爲沙發不夠長,他一條長腿放在地上,另一條則搭在上面。
“唐峻衍,你告訴我,爲什麼不去看爺爺。”顧謹諾站着,離他一尺之距、
唐峻衍聽到她的聲音,忙坐起來,顧謹諾滿臉的冷色讓他煩躁的又躺下去,並不做聲。
“你的這個情緒,是因爲什麼?因爲……因爲爺爺他說,你爸爸發病了,他還建議他出門,結果你爸爸發病了導致最後的死?”
“還是,你那麼的……艱辛的維護着他犯下的錯導致的後遺症,結果發現其實他對你的傷害其實才是最深?”
“因爲他給你的那些不得不的責任,所以你愛我,卻不能把我放在心裡的第一位……是嗎?”顧謹諾說到這裡,聲音也澀澀的了。
唐峻衍呼吸一頓,緩緩的坐了起來。他微擡着頭,怔怔的看着她。
“峻衍,如果,你是因爲這個而不願意去看爺爺,那你是否知道,在你聽到那些話之前,我已經明白了你的那些不得已,我答應了,相信你和樑薰之間沒什麼發生,相信你其實真的愛我。”
顧謹諾慢慢的蹲下來,在他面前凝視着他:“你以爲你的一切努力,都是沒有回報的嗎?不是的峻衍,爺爺他知道你的累你的苦,所以,他纔會這樣對我說了那些話。他不希望,因爲他的那些過錯,你愛的人離開你。”
唐峻衍一直都沒有作聲,緊緊的盯着顧謹諾的眼睛,星眸裡的光,從怔忪,到迷茫,到黯然、意味不明,再到風雲涌動。
顧謹諾看不懂。
唐峻衍就這樣一直看着顧謹諾的眼睛,他想從裡面看出一些什麼,可他怎麼看,都只看得出顧謹諾的心急。
他復又躺了回去,手臂搭在額上,淡淡的說:“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來讓我去看他。”
“我沒有委屈自己,我……”
“可憐?憐憫?原來唐峻衍竟然是這麼活過了這些年。還是,突然發現,原來我真的愛你,只是一些迫不得已所以不得不讓自己並不能把你放在首位?迫不得已的,放縱着田甜和樑薰傷害你。唐峻衍多可憐啊,是不是?”
顧謹諾漸漸冷了臉:“唐峻衍,你愛我,你能原諒田甜對我的傷害,能原諒樑薰對我的設計對你的設計,然後,竟然不能原諒一個將死的老人?唐峻衍,到底在你心裡,什麼纔是重要的?”
唐峻衍倏地站起來,吼着:“可是這個老人讓我失去了我的父母,讓我不得不迫不得已的縱容別人傷害我喜歡的女人,他是罪魁禍首,你讓我怎麼原諒?”
他雙眼佈滿血絲,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醇,帶着絲絲的沙啞,因爲難以置信的事實,他那她從未見過的情緒的失控,委屈,不甘,絕望中又帶着困獸般的彷徨。
顧謹諾突然都能理解了他之前對她的那些“不愛”了。
唐老爺子說的,唐峻衍自己說的,那些字字句句,都沒有讓她有像此刻那麼心疼的理解那些唐峻衍的“不愛”。
顧謹諾上前一步,環着唐峻衍的腰,頭靠着他的胸口,柔聲說:“峻衍,沒事的,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
唐峻衍眼眶發熱,他到底有多想要顧謹諾明白自己的苦衷,現在就有多希望,唐老爺子說的不是真的。唐老爺子的話,讓他一直堅信堅持的那些“責任感”瞬間崩塌。甚至,他還覺得,他聽任老爺子的安排,用一紙協議娶了顧謹諾,都是那麼的不堪。
唐峻衍覺得,自己活着的那麼些年,竟然都是那麼的不堪!
他彎着身體,頭靠着顧謹諾的肩窩,低低的,嘶啞的,長長的吼了聲。
顧謹諾眼裡的淚忍不住要落下來,她仰起頭,讓眼淚停留。她的他現在需要她的安慰,而不是她的眼淚,她輕輕的撫着唐峻衍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顧謹諾像拉着個孩子一樣,牽着唐峻衍的手,帶着他上樓,前往重症監護室。
出了電梯,變成唐峻衍拉着顧謹諾快步的走去,在重症監護室門外站定。
顧謹昀聽到聲音,辨得出是唐峻衍,轉過來,只低低的說了句:“你來了。”
唐峻衍心裡又是一痛,這是哥哥,五歲就被遺棄了的哥哥。五歲之後,歷盡千辛萬苦而活下來的哥哥。
現在,站着,不顧自己大病初癒的身體,站着,守着那個遺棄他的爺爺。
唐峻衍上前一步,摟着哥哥的肩頭,微用了力氣讓顧謹昀坐下:“哥,坐着。”
顧謹昀點點頭,脣邊微微綻開一個淺淺的笑。
顧謹諾揉揉眼睛,在一邊守着,守着兩個男人。
魏南、劉碩景、劉圓圓都跟了上來,悄然在不遠處默默陪着。
第二天天色微亮,醫生說唐老爺子基本穩定,送到了普通病房,同時,遞給唐峻衍一張病危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