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起雲涌,每個牽扯其中,或不曾牽扯其中的人,都在密切地注視着這一場風雲。
有人期望鬧得更大些,有人則是幸災樂禍,坐山觀虎鬥。
然而,不管是哪一方,最終的結果都沒有讓任何人覺得舒坦、滿意。若硬要說滿意或舒坦,那就只有太子李承乾。
他起先揪出長孫一族時,曾非常興奮,想着終於可以收拾長孫無忌了。獨孤思南很平靜地落下一子,然後緩緩地潑了他一盆冷水。
他說:“太子,恕我直言,你太天真了。”
李承乾忽然停住興奮,問:“先生,此話何意?”
“無父無母,只帶着幼小的妹妹,能出勾心鬥角得厲害的長孫家族裡活下來。爾後,南征北戰,替你父親出謀劃策,掃平賊子。你以爲此番他就束手無策嗎?再者,他身上可有不少的功勞,無論哪一件拿出來,都可以直接抵了死罪。而且,假如你是你的父親,你會對他下手嗎?”獨孤思南正襟危坐,語氣非常平靜。
李承乾只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但他還是非常不甘心,掙扎着說:“如果好好運作一番——”
一旁的柴令武徑直打斷他,道:“太子,你何以自欺欺人呢?長孫一族不可能就此倒下,尤其在你還沒有成爲帝王之前。若是長孫一族倒下,那麼,其實你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
李承乾一瞬間就愣住了。他貌似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又是如此的現實。有一批敵人不敢動他,也正因爲他有一半的血統屬於長孫。
“說白了,在你羽翼未豐滿前,還是不要期望長孫一族倒下才是。”獨孤思南說。
他從前是歷史學家,對於歷史裡的人物都是冷眼旁觀,站在大局的方式去分析。因此,他比許多人更明白其中利害。
李承乾垂了眸,只覺得自己渾身像是被重錘捶過一樣。
“道理我都懂。”李承乾有氣無力地說,“只是覺得此番好不容易抓住機會——”
“太子,這個機會可不是讓你除掉長孫無忌的。”獨孤思南非常嚴肅地說,“這個機會剛好讓你的父皇警醒,讓你的母后明瞭,讓長孫一族不敢小覷於你而已。”
“這就是這一場風起雲涌最大的意義?”太子不甘心地問。
獨孤思南很鄭重其事地點頭,道:“我認爲是。”
“罷了,也是夠了。”李承乾冷靜下來。
從今以後再也不熟孤軍奮戰,也不用苦於父皇無所防備。
這其實意義重大!
李承乾笑起來,說:“讓先生見笑了,方纔是我太心急了。來,這一局正精彩呢。”
他說着,落了一子,獨孤思南不假思索,隨後落了一子。
爾後,這一場風起雲涌在長安僅僅用了四天。四天後,人證物證俱在,大理寺會同刑部、吏部會審,許多大臣進行了旁聽。
太子與一干調查人員彙報了情況,長孫四房意圖不軌,多年來處心積慮謀害獨孤家後人,在獨孤思南入宮喊冤時,又讓人滅口。之後,入張府偷盜絕密文件,當街擊殺朝廷要員。最主要的是還查出許多諜者出自長孫四房。長孫四房所培養的人滲透進朝廷各個部門。
這一系列的罪名,人證物證俱在,長孫四房的罪行板上釘釘跑不脫。長孫四房凡涉及此案的相關人員一併押解上堂。
四房老太爺一臉倦容,神情呆滯,只瞧着衆人。
堂上張司直問:“長孫化,你可知罪?”
“那麼多廢話?成王敗寇,如此而已。”四方老太爺很不悅地咆哮。
“大膽賊子,在此還敢喧譁咆哮。”張司直喝道。
四房老太爺沒有答話,只是眼神陰鷙地掃過長孫無忌、長孫衝以及前來作證的長孫氏各房。各房只覺得渾身陰冷。這一次,長孫各房爲了保全自己那一房,真是使勁渾身解數對長孫四房落井下石,讓他們四房的罪名坐得嚴嚴實實。而各房則是竭力撇清,同時還竭力地證明長孫無忌與長孫衝並沒有參與其中。
而長孫無忌與長孫衝則是以受害者的姿態出來,說那四房老太爺一直不喜歡他作族長,心裡頗多怨氣。如今定是想要一箭雙鵰。
儘管這理由聽起來荒唐,衆人都覺得經不起推敲,無奈人家人證物證俱在,衆人也不好說什麼。
“無忌,我四房雖與你罅隙多年,我也沒少對你下黑手,但有一事,我想求你一求。”長孫化忽然開口。
長孫無忌一怔,道:“四爺爺請講。”
“我那重孫長孫玥生下來就體弱,自有寄養道觀,如今才八歲。我所作所爲,他並不知曉。稚子無辜,還請你保全。”長孫化緩緩地說。
“四爺爺放心。大唐律法嚴明,禍不及妻兒,何況稚童。”長孫無忌非常套話。
長孫化滿臉諷刺,冷笑一聲,罵了一句:“虛僞。”
“大膽賊子,你可認罪?”張司直朗聲喝道。
“我認呀。”長孫化輕蔑一笑,爾後迅速觸柱而亡,血飛濺開來,驚嚇了一干人等。
隨後,長孫四房的男丁皆誅殺,女子終身爲婢。唯一無辜之人便是寄樣道觀的長孫玥,因其母親早就亡故,父親也在這次謀反中被誅殺。
長孫無忌就命人隱瞞了一切,將他從遙遠的蜀中道觀接回了長安,安置在長安附近的道觀修習學習。不過,這就是後話。
隨着長孫四房的倒臺,長安的風起雲涌總算告一段落,人們算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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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點不甘心。”在臨水榭喝酒的太子撇撇嘴說,“我們這也是幫長孫無忌除去了一直給他使絆子的長孫四房,還順帶幫他震懾了其他各房呢。”
“誰說不是呢。他現在是更能將長孫一族收在手中了。”柴令武也是不甘心。
“這未嘗不是好事。”一直在撫琴的獨孤思南忽然停下來說。
“怎麼就是好事了?”柴令武不解。
“長孫一族能人衆多。若把長孫一族比作馬車。那麼,不可控的各房會導致這馬車狂奔,傷及無數無辜性命。但若是有人能掌控,無論這人是敵是友,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獨孤思南解釋說。
柴令武搖搖頭表示不理解,李承乾則是聽懂,便說:“先生也未免將長孫無忌想得太好。”
“只要長孫一族不可控,我們就可以謀。我可沒將他想得太好。”獨孤思南笑道。
李承乾點點頭,對獨孤思南更是佩服,當即想要請他去東宮做謀士。獨孤思南搖搖頭,說:“你如今是太子,你之上是你父親,是天子。你要的任何人必須要經過你的父親。我有才與否,讓陛下來判斷,他讓未來我才能來。恕我不能私自前往東宮,這樣於你於我都有害無利。”
“還是先生明理,是承乾魯莽了。先生大才,定然是要入朝爲官的。”李承乾對這獨孤思南越發佩服。
“太子,來日方長。”獨孤思南嚴肅地說。
這算是對李承乾許諾了,他本來是唐朝的過客,來到這裡的幾年,最想的就是找到蜀王妃,看一看跟自己的女兒到底有什麼淵源。他從沒想過參與唐朝的任何事。
可是找到了女兒,女兒身處危機之中,他便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他要站到大唐的朝堂上去,成爲女兒最堅實的盟友。而且他非常同意女兒的看法,若要讓李恪脫離悲劇的命運,只有將李承乾培養成真正的大唐儲君,扶李承乾上位,把什麼李治、武媚娘都趁早培養成詩人呀、地產商什麼的。
李承乾看到獨孤思南站起身來,神情嚴肅。他也立馬站起身來,整個人十分恭敬。他知曉這句話是這位大才之人許下的承諾,來日必定會站在他這邊,輔佐於他。
“得先生一言,如沐春風。”李承乾恭敬地拜了拜獨孤思南。
“得如此太子,乃大唐之福。”獨孤思南迴答。
這不是他的恭維,實在是因爲他在這裡真實遇見的李承乾比歷史研究得出的那個李承乾更聰穎、更優秀、更有責任感,小小年紀,已懂得天下己任。無論從什麼角度,他都願意輔佐這樣的少年。
“哈哈,我忽然覺得做太子也是很愉快的。”李承乾哈哈大笑。
“太子,恕我直言,有一人恐怕不適合在你東宮。”一直沉默坐在窗口看遠處風景的王謝忽然開口說。
“誰?”太子很是訝異。
這個王謝不過跟隨獨孤思南出入東宮兩次,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是信口開河,還是有真才實學?是獨孤先生的示意,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太子想到這裡,不由得看了看柴令武與獨孤思南,發現兩人也是一頭霧水。那王謝還是冷着一張臉,明明是個少年,卻蹙着眉,顯得人到中年似的。
他緩緩轉過臉來看着太子,說:“你的侍衛統領之一,賀蘭楚石。”
“咦?他如何不適合?他可是侯大將軍親自培養起來的,武功了得,能征善戰,立有不少功勞。因年輕有爲,前途無量,如今被選拔入了東宮,而且我聽聞他與候大將軍女兒訂了婚。日後就是侯君集的乘龍快婿了。”太子很是疑惑。
因爲當初他選賀蘭楚石入東宮,也有心想要拉攏侯君集。畢竟侯君集手握兵權,且只有一個女兒,名叫海棠,已與賀蘭楚石訂了親,只等海棠及笄後,就能完婚了。這讓賀蘭楚石入東宮統領東宮禁軍,實際上就是向侯君集示好,同時,他也是用這種方式探侯君集的態度。
侯君集對於賀蘭楚石入選東宮,做侍衛統領是欣然接受,非常高興。這就表明侯君集接受了他的好意,算作是聯盟。
如今,這叫王謝的小子偏生就跳出這麼一句話來。李承乾心裡鄙夷:你個整日與藥草爲伍的小子,能知道什麼。當然,他另一方面也好奇,這小子才入了東宮兩次,怎麼就覺得賀蘭楚石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