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平素教育蜀王莫要有不該有的可怕念頭,也教導蓬萊殿的諸位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娘娘這也是要護着他。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些人不會因爲蜀王與娘娘有這等出世之心,就會罷手的。”江承紫緩緩地說。
這正是楊淑妃最擔心的事,她緊緊抿脣,手中念珠握得緊緊的,苦笑道:“阿芝,你句句都有理。可我只是深宮婦人,我不能做什麼,也不知該怎麼做。”
“娘娘這些年做得很好了。那麼多人想要讓蜀王來蹚渾水,是你在幫他抵擋了許多的風雨。也是你在努力維繫他與陛下的父子情。你也在用你的出世來爲他避禍。”江承紫的聲音不疾不徐。
楊淑妃想到這些年的委屈,淚光閃閃,擡袖輕擦眼淚,道:“可我還是束手無策,比如這次的彈劾。”
“娘娘,從今往後,我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身邊,會與你一同去守護他。”江承紫站起身來看着李恪。
李恪溼了眼,瞧着這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堅定不移地說要守護他,他很想哭一場,但他不能。所以,他將眼淚憋回去,笑道:“你們呀。我是男人,該我守護你們。”
“別逞強。”兩個女人同時對他說。
他一愣,楊淑妃和江承紫相視一笑。
江承紫這纔將先前的緊張都消除乾淨了,看起來這位準婆婆對她這準兒媳婦還算滿意。隨後,兩人又就李恪的事情交換了看法。
江承紫也直言不諱地說了她與李恪先前的打算。希望李恪與她一併進行農作物的研究,成爲神農計劃的主要研究人。然後不動聲色爲太子造勢,讓太子成爲整個大唐百姓都看得到的希望。至於他們倆,一心研究農作物,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似乎也是一條路。”楊淑妃聽了之後,也是贊同,但神情還是憂慮。
“母妃,莫不是有什麼不妥?我們這裡也沒外人,你但說無妨。”李恪問。
楊淑妃看看這倆孩子,嘆息說:“你們能這樣很是不錯。但那些心懷叵測的人要的怕不是太子是未來的希望。”
李恪沉默,他當然清楚長孫集團要的不是賢明的君主,而可控制的君主,不然也不會先坑了承乾,再坑了李泰,而後坑了高陽,連帶坑了他。
“他們要的是能隻手遮天的權勢。要一個聽話的君王嘛。”江承紫徑直說。
“阿芝,莫要胡言。”楊淑妃不悅地說。
江承紫也不生氣,她知曉楊淑妃謹慎慣了。她笑着說:“娘娘莫要擔心,我聽力過人,這周遭沒旁人偷聽。”
楊淑妃驚訝,李恪點頭證實。江承紫這才笑嘻嘻地說:“娘娘莫要擔心。總之,我答應你,一定會護着他的。我可是爲他纔來到這世上的。”
“你,你真是仙女?”楊淑妃聽李恪說過很多次仙女託夢的事,也是將信將疑。
“前塵往事我記不清。不過,我跟隨師父仙山修煉這麼多年,學的本事都拿出來,定能護着他的。”江承紫驕傲地說。
“倘是如此,甚好。”楊淑妃並沒有預想中的激動,語氣淡淡的。
江承紫一愣,隨即就明白:她是經歷過人生沉浮的人。從錦衣玉食的公主因八字問題被寄養在外,從堂堂公主到昏君之女亡國公主,從亡國公主到大唐的淑妃。這期間的甘苦沉浮想必很多。再加上有李恪在,她不可能任憑她這三言兩語就相信了。
信任與不信任,來日方長的事。江承紫也不着急,徑直說:“能得娘娘首肯,阿芝很是高興。”
“你父母明日入長安。我聽楊初說這府邸的事也是收拾好了,太子府那邊也派人幫忙修葺佈置。丫鬟婆子可有帶入長安?”楊淑妃轉了話題。
“帶了。不過,到了長安還是要添置不少。”江承紫如實回答。
“這府邸裡不能有幺蛾子,哪怕是粗使丫鬟也不能馬虎。你們初來長安也不熟悉。這挑選丫鬟婆子的事,我回頭派月姑姑來幫你們打點吧。”楊淑妃說。
“那真是求之不得。多謝娘娘。”江承紫笑着謝恩。
李恪蹙了眉,知曉自己的母妃是不放心楊氏六房,想在楊氏六房安插人。但是爲人子在這個時候也不好說什麼。
“不必客氣。你我是一家人。”楊淑妃淡淡地說。
“母妃,那我與阿芝先回去了。”李恪覺得挺感人的場景,因母妃的這做法忽然變味了。阿芝這傢伙精明得很,這種事她肯定是知曉的。
“啊?不吃飯啊?”率先說話的是江承紫。她是飢腸轆轆,並且以爲要在這裡吃飯的。
她雖然從李恪的眼角眉梢就篤定楊淑妃讓月姑姑插手六房選丫鬟婆子就是在安插人監視六房,但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過,反而說明楊淑妃是真的很關心李恪。
李恪沒想到江承紫會說吃飯的事,很是疑惑地看着她。他完全不相信精明的江承紫沒猜出母妃的意圖。他本來是怕這倆其實都很倔強的女人起衝突,想着先將兩個隔開。結果這傢伙還在這裡說什麼吃飯的事。
“是呀,快午飯了。”楊淑妃也說。
“就是,月姑姑還吩咐小廚房做那麼多你愛吃的菜呢。”江承紫撇嘴嘀咕。
這,她到底站哪邊的?
李恪眼神怪異地瞧着她。江承紫得意地瞧着他,然後撒嬌似的說:“我天沒亮就出發等在城門口,早就飢腸轆轆了。你要有事,你趕緊去辦。我要在這裡陪娘娘吃飯。”
“我,也沒啥十萬火急的事。”李恪抿了脣。
“既然沒十萬火急的事,那就坐下來,與母妃說說外面的風土人情,閒聊一番。”楊淑妃說着,示意兩人坐下。
“是。”李恪坐了下來。
江承紫則是小聲地問:“娘娘,這糕點,我能先吃一塊嗎?”
她實在是餓得不行。楊淑妃看着她,也是會心笑了,道:“這是青雲早上做的新鮮棗泥糕,你嚐嚐她手藝。”
“好呢。”江承紫滿心歡喜地拿起一塊糕點,只覺得撲鼻的甜香,她便滿足地咬上一口。
淑妃瞧着她吃得有禮又真誠,一點都不做作,心裡很是喜歡,便不禁想方纔自己是否太多慮,這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
或者,這女娃本身就是上天賜下來守護恪兒的。就這女娃的氣質聰敏,真不是誰人能培養出來的。
楊淑妃瞧着江承紫略微失神,江承紫則是自顧自地在品嚐那棗泥糕,讚不絕口。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衝進來一個孩子,一進來就大聲嚷嚷:“母妃,母妃,五皇兄又打我了。”
“大聲嚷嚷,成什麼體統?”楊淑妃板了臉斥責。
那孩子約莫六七歲,長相清秀好看,但比起李恪來,長相差得多。江承紫當下就明瞭這是李恪的親弟弟,李世民的第六子李愔。
“阿愔。”李恪高興地喊。
李愔這才轉過來瞧瞧李恪,不鹹不淡地喊了一句:“三哥。”
“阿愔,可有想我?”李恪逗他,伸手要去摸摸他的腦袋。李愔一下子躲開,道:“三哥,我不是小孩子。”
李恪一愣,李愔便說:“他們都在說你有謀逆之心,讓我離你遠點。”
李愔一句話,讓在場的幾人都愣了。楊淑妃氣得倏然站起來,抓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就是一頓抽,邊抽邊問:“你這混賬。旁人詆譭你三哥就算了。你是相依爲命的親弟弟,竟也說這等胡話。”
“母妃,倘若三哥有謀逆之心,不該保持距離嗎?難道要我陪着他一起被父皇處死嗎?”李愔被打了也不哭,全是爭辯。
江承紫本來想拯救這孩兒一二,但聽到這話,便也不說話,自顧自在一旁吃糕點。
“旁人都說不得。你還這樣說。你,你,你怎麼是這樣的。”楊淑妃氣得發抖。
月姑姑聞訊,已衝進來,將李愔抱在懷裡,道:“殿下,你這話哪裡聽來的?旁人要害你三哥呀。”
“旁人害三哥,就許三哥連累我們麼?五哥說,三哥愛出風頭,遲早會連累我跟母妃的。”李愔嚎啕哭起來。
楊淑妃氣極了,渾身都在發抖,手緊緊握着竹編,只恨恨地說:“畜生,畜生。”
“母妃,你,你就是偏心。”李愔在月姑姑懷裡哭。
楊淑妃眸光盈盈,一臉頹敗與憤怒。李恪在一旁,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一臉鐵青。那身形說不出的落寞與難過。
李愔的話雖難聽,不講情面,但實在是句句大實話。
楊淑妃也好,李恪也好,再也下不得去對付李愔。
“殿下,蜀王是你三哥。你以爲你三哥倒黴了,你有什麼好日子?”月姑姑也顧不得宮人身份,很是嚴厲地說。
“總不至於沒命了呀。”李愔叫道。
楊淑妃擦了擦眼淚,冷聲對月姑姑說:“你去下帖子給德妃,我下午去拜訪她,問問她怎麼教兒子的。”
月姑姑一聽,頗爲爲難,便說:“娘娘,這是小孩子之間的事。你這樣貿然前去,落了下風。”
楊淑妃嘆息一聲,也不再提去拜見德妃,只說:“那將這畜生關起來,不許離開蓬萊殿一步。”
“是。”月姑姑說。
“母妃,你憑什麼關我?我所言不是事實嗎?”李愔還在叫囂。
江承紫只默默地心嘆:果然是一個頑石,冥頑不靈。
“三哥,你在外面風光,惹事。我和母妃在這裡爲你提心吊膽。你有遠大抱負,我可沒有。你別連累我。”李愔叫起來。
李恪沒有說話,李愔掙脫月姑姑撲過來,喊:“你是不害死我們不罷休麼?”
李恪呆若木雞,他靜靜站在那裡,眸子裡全是哀傷。
江承紫本不想出手,但李愔太瘋狂,而有密集的腳步聲漸漸近了。她快步上前,喊了一句:“阿愔,你好呀。”
李愔一愣,便瞧見一個漂亮的少年,正撲閃着大眼睛看着他。那眸子晶亮亮的,像是藍色夜幕裡的星斗。
“你,你是誰?”他問。
“你猜?”她聲音清脆甜軟。
“哼,要說便說,裝神弄鬼。”李愔不悅地說。
“阿愔,我是楊氏阿芝。”江承紫作了自我介紹,“你未來的大嫂。”
李愔一怔,這纔看見她有耳洞。
原來是女孩子!
哼,他纔不要跟女孩子玩。那些公主真是討厭死了。
李愔連忙往後退幾步,江承紫掩面笑,道:“羞不羞啊?”
“要你管。”李愔惡狠狠地說。
江承紫忽然就不理他,轉身跑到楊淑妃身邊,低聲說:“娘娘,恐怕陛下來了,你快去梳洗一番。”
楊淑妃很是驚訝,江承紫指了指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耳力很好。”
李恪點頭,道:“阿芝耳力確實很好。”
楊淑妃這才慌了,一邊警告李愔:“你父皇來了,若敢胡言亂語,仔細扒了你的皮。”
李愔一聽李世民來了,整個臉色都變了,只站在一旁。楊淑妃也不敢說將李愔關起來的話。李世民對李愔還是很喜愛的。
“娘娘。老奴替你梳妝一番。”月姑姑連忙說。
楊淑妃點點頭,就與月姑姑快步轉到室內去。這正殿內就知剩李恪兄弟倆以及江承紫。一時無言,只有風聲吹過。
“我父皇真來了?”李愔跑到殿門口看了看,轉過頭問江承紫。
“難道讓你跟你母妃繼續吵?”江承紫反問。
李愔臉色一變,滿臉厭惡地質問:“你騙我?”
這小孩怎麼這樣!
江承紫無語,瞧着李恪撇撇嘴。
李恪也是一臉無奈,道:“他還是個孩子!”
是啊,相比較他們這倆有着兩個記憶的老傢伙來說,這確實是個孩童。作爲大人總是對孩童可以寬容。因此,江承紫也不多與他計較。
可李愔不答應了,他冷笑反駁:“三哥這是笑我無能麼?”
李恪無語望天,乾脆無視他的存在,徑直對江承紫說:“阿芝,這蓬萊殿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母妃佈置的。我們去瞧瞧。”
“可是,陛下——”江承紫還沒說完,李恪就說:“陛下來了,自有蓬萊殿的主人迎接。”
江承紫覺得也是,便就要跟着李恪溜號。李愔卻是不依不饒,一把抓住李恪的衣袖,喊:“你們不許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