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站在一旁瞧着年邁的芳姑姑,不是沒有過一絲惻隱之心。
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孩子,都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然而,也僅僅是一瞬間。比起那些悲天憫人的普通孩子,她從小就面對了生死。
江氏一族祖祖輩輩都有很多的人犧牲在保家衛國的路上。後來,她成爲優秀的軍中之花,成爲保家衛國的一把利劍,就更分得清對敵人不應該有絲毫的悲憫。
對敵人悲憫就是對自己人的殘酷。對惡人的悲憫與寬容,就是對良善之人的殘害。
因爲有這樣特殊的經歷,她能在關鍵時刻衡量得很清楚。
所以,她只是瞧了瞧芳姑姑,單是從一個老者要遭受皮肉之苦的方面動了一絲惻隱之心,隨後,這一絲惻隱之心就徹底沒有了。
她冷眼旁觀,一點沒有不適之感。旁邊的丫鬟婆子早就聽聞九姑娘的事,此時偷偷瞧這九姑娘,覺得果然眉目清秀,鎮定自若。
這才十歲,這樣的氣魄,以後必成大器啊。
丫鬟婆子們在憧憬未來!
當然,也有丫鬟婆子在看未來的太子側妃楊如玉。從前,六房的三姑娘向來深居簡出,爲人極其低調,低眉順眼,從未有絲毫的凌厲之氣。大夥兒私下裡都傳言這三姑娘像六夫人唯唯諾諾,上不得檯面。
如今,六房重新回來,這三姑娘面對芳姑姑行刑,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果然人不可貌相。
這邊廂,在場的丫鬟婆子小廝們都各懷心事。
而江承紫與母親、長姐以及秀紅母女就在這院落裡看着祖宅代表楊氏權力的芳姑姑被罰。
“她年邁,下手輕一些,行刑慢一些,莫要打得太急。”楊王氏在杖責之前,對行刑之人說。
芳姑姑聽聞,竭力掙扎,怒目圓瞪。
有婆子去摁住,喝道:“不知好歹,六夫人仁慈,念你年長。你這等不知好歹的,死有餘辜。”
芳姑姑惡狠狠地又瞪着那婆子。
江承紫自然知曉自己的母親這一番話並不是真的要寬恕這老婆子。這杖責輕一些自然是要留着她的命,這杖責慢一些也是要等人來。並且,這杖責之刑一旦慢下來,那等待杖落下的滋味可真真是不好受的。
自此,江承紫才真正領略到高門大戶、名門世家的可怖。也真正瞧出自家老孃身上名門世家的痕跡。
今日之事雖是她江承紫挑起,但運籌帷幄卻是自己的老孃全權處理。
江承紫不由得想到在這個時空第一次醒來,那時的楊王氏爲自保委曲求全、哭哭啼啼,全然柔弱,但她一旦戰鬥起來,出手快準狠,不給對方留什麼餘地。
如今,楊氏六房雖然升遷,但長安城更是危機四伏。若是換了旁人,斷不敢在祖宅這樣囂張。
但楊王氏就敢這樣囂張,一開始就選擇與大房結盟,爲大房掌控這祖宅實權掃清障礙。而大房一旦拿到祖宅實權,便可與六房遙相呼應。屆時,楊恭仁也會與六房同氣連枝。
“阿芝,你且記住,權力此物,若能用就要物盡其用。”當日,楊王氏面對猶猶豫豫的江承紫時,又給自己的女兒上了一課。
“可,內憂外患,長安的情況也很嚴峻。”楊如玉當時也很擔心。
楊王氏掃了她一眼,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優柔寡斷,成不得事。權力此物,若在手,卻沒膽用,你就沒這命往更高處去,活該一輩子受人欺被人踩。”
她說這話時,輕蔑無比。
楊如玉莫作聲。江承紫打趣說:“阿孃,此話可理解爲:沒有膽量就沒有產量。”
“什麼?產量是什麼?”楊王氏不明白,一頭霧水。
江承紫嘿嘿笑,說:“這是格物院提出的。所謂‘產量’就是一畝地產出多少糧。”
“原是如此。阿芝這比喻倒是妙。”楊王氏說,然後嘆息一聲,道,“阿玉,你是祖宅長大的。以後遇事,多想想你祖母,你大伯母,她們纔是真正的厲害之人。”
“是。”楊如玉回答。
江承紫只瞧着屋外那棵樹上停歇的鳥雀,暗想:阿孃,你到底是怎樣的人?你明知大伯母與祖母是祖宅最厲害的兩個人。你卻要與一個結盟,去對付另一個。
然後,她拿出彈弓將那樹上停息的鳥兒打落下來。楊王氏一怔,問:“怎了?”
“那隻鳥落在那裡許久了,我先前開窗,它卻不驚不乍。”江承紫說。
楊王氏與楊如玉皆知曉江承紫視力超羣,對此並不意外,但兩人意外的是一隻鳥如何可疑。
“不要忘記雲歌。”江承紫指出。
“可雲歌是一隻鸚哥,算是鳥類中較爲聰敏的。這只是一隻小鳥。”楊如玉移來蠟燭,仔細瞧被江承紫打落在地的小鳥。那時一隻鮮黃色的小鳥,眉毛有一行白色。
“我不認識這種鳥,但我知曉,有能駕馭鳥類的能人,讀懂鳥語,訓練小鳥跟蹤、竊聽、傳信。爲保萬無一失,只能如此。”江承紫說着,又四下了瞧了瞧,心想:看來以後說什麼話,不僅僅要注意隔牆有耳,就是耗子、鳥雀也不能放過。
這世道太危險了。
“阿芝此話倒讓我想起祖宅裡是有人喜歡養鳥的。”楊王氏說。
楊如玉這時也點點頭,說:“是呢,祖母喜歡養鳥。祖母有個院落專門養鳥,那些鳥稀奇古怪。平素裡,是芳姑姑與一位叫馱師父的人在訓練。”
“馱師父?這人是怎樣的?”江承紫連忙問。
“據說是一位西域奇人,能舞蛇,讓鳥兒圍着他起舞。”楊如玉回答。
“看來祖宅臥虎藏龍呀。”江承紫輕笑,隨後對楊如玉說,“長姐,像這種事,你得告訴我與阿孃,事無鉅細都得說。不然,我們被人陰了也不知。”
楊如玉經江承紫這番提醒,也是連忙說:“是我疏忽了。”
知己知彼,有備而來。
楊王氏帶着一雙兒女,入了祖宅。真正的第一個早上,就直接動手。
範姑姑的杖責很緩慢地進行,每一杖都是保質保量。
楊王氏則與三夫人在一旁論茶、品茶。而茶葉茶具一應俱全,全是六房早上帶出門的,就連泡茶的丫鬟也是楊王氏親自挑選的。
三夫人坐立不安,心不在焉。
楊王氏則是論起茶來頭頭是道。
“阿寧真讓人羨慕。如今,各地風靡飲茶,這卻都是六房的風尚,製茶技術亦出自六房,真真讓人羨慕。”三夫人也是喝了一口茶,敷衍着說了一番恭維話。
楊王氏只是笑笑,這邊廂便有丫鬟婆子來報,說馱師父遛鳥未歸。
“車虎,你且瞧瞧馱師父在何處?”楊王氏瞧了在一旁站着的車虎。
“是。”車虎拱手,爾後帶了幾人出去,而停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鸚哥忽然喊了一聲:“六夫人,我亦去幫忙,瞧瞧那精通厭勝之術老頭如何裝神弄鬼。”
“去吧。”楊王氏揮揮手。
三夫人嚇得目瞪口呆,楊王氏也沒理會,只讓一個婆子拿水將芳姑姑潑醒。
拿到芳姑姑嘴裡的布條,芳姑姑氣若游絲,也是說不出話來,只是恨恨地動了動嘴。
“回稟六夫人,早先,那馱師父有放鳥出去。據聞那些鳥都有靈性,怕是去給芳姑姑的乾兒子報信。”有婆子很狗腿地說。
楊王氏點點頭,又有婆子來報告,說老夫人醒了,六爺與小郎君正陪着在院裡說話。
“六夫人,這邊的事,可要稟告老夫人?”婆子詢問。
“若需稟告,我自會稟告,要你多嘴?”楊王氏瞪了那人一眼。
三夫人聽聞老夫人醒來,這邊又將芳姑姑打得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三夫人生怕就連累自己,立馬就說:“這刑罰也過了,我得回去瞧瞧,孫兒還小,婆子們總是照顧不周到。”
“三嫂別急啊,這等一會兒,還有好戲呢。”楊王氏笑了笑。是呢,之前,忍辱負重,六房每個人都九死一生才熬到今時今日,她如何能輕易罷手呢。
三夫人臉色刷白,只覺得這楊王氏已經瘋了,便顧不得什麼人脈不人脈,連忙起身,說:“我真沒時間,真忙,這清理門戶一事,還請阿寧你來處理就好。”
三夫人說着,連忙起身,幾乎是踉蹌着出了院落,但她只是出了院落,還未走出兩步,就聽得有丫鬟驚慌失措地跑來,嘴裡喊着:“不得了,不得了,崔順爺往這邊來了。”
“啊?崔順!”三夫人腿一軟,隨即又想:他乾孃被打又不是她的過錯,她怕什麼啊。
於是,三夫人倒是直起身子,理直氣壯地走出去。
那崔順是個牛高馬大的漢子,三十來歲,一臉絡腮鬍子,孔武有力。平素仗勢老夫人與芳姑姑,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如今聽聞乾孃被打,急匆匆就騎了快馬回來,顧不得內院不能攜帶武器的禁令,提着達到就一路衝過來。
因爲楊王氏先前讓丫鬟告知了各房,所以,他很隨便抓了兩個丫鬟婆子詢問一番就知道他乾孃所在之處。
這崔順顧不得許多,提着刀就徑直往這院落來。
楊氏六房麼?
那六房的老爺是個傻子,六房的三姑娘倒是有幾分姿色,但也是慫貨。如今走了****運,找到了鹽礦,竟然敢回祖宅猖獗了。
村崔順匆匆趕來,徑直就瞧見三夫人,他兇狠地瞪了三夫人一眼,道:“你若不去請老夫人前來,我讓你好看。”
三夫人原本還想看個好戲,卻沒想這崔順如此惡毒,竟然惹她。
好歹,她也是三房的當家主母,是這個祖宅的主子。你一個家奴的乾兒子竟然敢這樣猖獗。
三夫人瞬間就希望六房把這些猖獗的玩意兒都清掃了。
“夫人,我們?”貼身侍婢低聲詢問。
“哪兒也不去,就在此瞧着。”三夫人憋着一口氣,恨恨地說。她就要在這裡瞧着,這惡人與王慶寧兩人誰死誰生,等他們分出勝負,她再做決定也不遲。
當然,從內心來說,她希望這芳姑姑母子敗下陣來,從此被掃除。
畢竟,王慶寧再厲害,過不了幾日,就得隨老六去長安了,又不會在這祖宅長期住下去。
三夫人在院落門口的長廊裡站着聽院內情況。
而楊王氏還端坐在院落的廊檐下,正吃着糕點,品着今年的新茶。
“賤人,你算什麼玩意兒,竟敢這樣對待我乾孃?這祖宅還是老夫人說了算。”崔順氣沖沖地提着刀就衝進來。
因先前楊王氏兵未讓護衛前來,所以這院落裡只有一干丫鬟婆子,以及楊氏六房自帶的護衛兩人。
芳姑姑已杖責完畢,被放在一方軟墊上,還擺在院落裡。
那崔順一瞧血肉模糊的芳姑姑,提刀就向楊王氏砍去,喝道:“賤人,當日你屈殺我阿女,如今又毒打我乾孃。此仇非報不可。”
“你敢。”楊王氏喝道。
“你看我敢不敢。”崔順提刀砍過去。
丫鬟婆子都嚇得不得了,那管家也是下意識就要抽腰間的刀。
可下一刻,他只覺眼睛一花,有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一閃,那崔順就站在院落裡,還保持着高舉着刀的姿勢。
丫鬟婆子因爲先前就被嚇得驚駭,並未看清發生什麼事,只是聽見崔順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話說了一半就突然被折在喉嚨中。她們偷偷擡眸看,只瞧見牛高馬大的崔順站在那裡,手裡的刀舉得高高的,像是要砍下來,卻始終沒有砍下來。
丫鬟婆子還在納悶,就忽然發現從崔順脖頸間噴出血來,形成一條線。
“啊。”丫鬟婆子失聲叫了出來。
下一刻,崔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自己甚至也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一陣風過去,再也動彈不得,渾身瞬間冰涼,然後看到自己的血從脖頸間噴射而出。
完了,自己完了。崔順是習武之人,他也曾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去,但他從沒想到會以這樣一種方式死去,他甚至不知出手的人是誰。
他想看一看,但看不到。他要處理的那個六夫人就在咫尺之遙,還在氣定神閒地吃茶,可恨啊。
崔順很是不甘心,但他終究還是倒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