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年長,這楊氏歷代,爲楊氏盡心盡力之人多不勝數。若是每個下人都自恃年長與勞苦,不分尊卑,那楊氏何以可千年望族,屹立不倒?”江承紫環視四周,眸光如刀掃過丫鬟們。
丫鬟們只覺得渾身發軟。她們也是見過大場面的,甚至是去年淑妃回來,冷麪淑妃也沒讓她們覺得如此難受。這九姑娘怎麼就讓人覺得想是大山壓頂似的。
不僅是小丫頭們,就是那芳姑姑也不由得後退一步。她原本想如同平時那般說些什麼鎮住場面的話,但她終究是忍住了。眼前的小丫頭是蜀王心頭好,她爹是即將上任的工部右侍郎,她長姐即將是太子側妃,大兄已是格物院首席,而她老孃也將妻憑夫榮有誥命在身。
“要冷靜,要忍,要謹慎。六房風頭正勁。報仇,來日方長。”芳姑姑在內心告誡自己。
所以,即便江承紫咄咄逼人,這平素陰毒的老婦人也沉住氣,作低眉順眼狀。
江承紫看到此時芳姑姑的表現,心內也明白這老婦人是在避六房鋒芒,他日再找機會對六房下毒手。
看得清形勢,沉得住氣,能屈能伸。果然是個厲害的主人,不愧能成爲老夫人的左膀右臂,馳騁蕭氏與楊氏這麼多年。
但從前害我祖母、父親,欺我母親長姐,讓六房差點就絕戶,我豈能如你所願?
我江承紫從來不是什麼高尚之人呀!
她想到此來,卻是上前一步,依舊是脆生生的童音,問:“芳姑姑你說這是,也不是?”
她聲音如銀鈴,清脆悅耳,語氣天真爛漫,語調裡充滿女童想要知曉問題的迫切。
若在場的人不知她是楊氏九姑娘,不知她手段,不曾聽她之前看似天真,但那話語環環相扣,將在場之人全都拖入戰局,大家都會以爲這是個天真爛漫的可愛女童。
此刻,她用這樣一種語氣直指芳姑姑。在場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在這楊氏祖宅裡,老夫人是王,這芳姑姑就是女王身邊最得力的狗,且一不小心就下口咬人。
平素裡,誰不是對芳姑姑巴結得不得了,就是他那個乾兒子管理楊氏的田產租子,猖獗得連庶出的各房都要去巴結。
丫鬟婆子們瞧見芳姑姑都是低眉順眼,生怕自己哪裡沒做對,一不小心丟了飯碗是小,沒了小命纔是真。這些丫鬟婆子雖然是下人,卻對這祖宅規則摸得透熟。
弘農楊氏不僅僅是觀王房,就是觀王的幾個兄弟那邊的族親,平素裡沒啥交情來往,一見到這芳姑姑,都要禮讓三分。
這幾十年,除了當年不幸墜井的前任當家主母的貼身侍婢香雲,在被冤枉偷人時,曾破口大罵過這芳姑姑“jian人、心如蛇蠍、不得好死”之外,楊氏上下沒人敢拿稍微不敬的眼神語氣對待芳姑姑,更別說罵了。
然而,這盛名在外的活菩薩,六房的九姑娘竟敢對這芳姑姑步步緊逼。
在場的丫鬟僕婦們雖覺得害怕,但不約而同地感覺:看九姑娘這樣,咋這麼爽呢?
“能把這惡婦收拾了最好。”有個曾吃過虧的僕婦在內心爲九姑娘搖旗吶喊。
“只盼這九姑娘能在祖宅停留期間,將這惡婦治了。之前,不是在洛水田莊就把這惡婦的幹孫女滅掉了麼?”另一個小丫鬟萬分期盼。前幾年,同在這府上當差的妹妹不小心摔了一個杯子,被這毒物剪去一個指頭。
“九姑娘,九姑娘。”在場的丫鬟先是害怕,之後是被九姑娘的氣場嚇傻,這反應過來,就恨不得爲九姑娘搖旗吶喊,把所有力量都借給九姑娘,讓她立馬手刃了這讓人活得不自在的猖獗毒物。
丫鬟婆子們暗爽,就連三夫人都不自覺地暗爽,她雖是名門嫡女,嫁給三爺也是嫡出正房,可這惡婆子各種諷刺奚落,各種刁難可不少。
當然,唯一不爽的就是芳姑姑,沒有人敢這樣打她的臉,還敢這樣逼迫她。
她不說話,只瞧着那丫頭。
那丫頭雖才十歲,十分瘦削,但個頭卻頗高,就是府裡有些十三四的丫鬟也比不得她。而且更可氣的是此時此刻,這女童的神情總讓她想起這丫頭的祖母。
這丫頭的祖母來自王氏,是有名的美人,作爲觀王的續絃夫人而來,雖不曾要這祖宅的管理權,但總是如同一團烏雲壓在她和自家姑娘錦瑟頭頂。錦瑟那會兒提起這女的,就恨得要命。
好不容易除掉這女的,不料卻還要跟王家扯上關係。
不,不,不!芳姑姑又又退一步,她適才覺得這九丫頭像她祖母,但仔細一看,卻更像是她的姑婆,那個化名爲月華,與楊恭仁互相傾慕的王氏妖蛾子王安平。
那女子對自己與自家姑娘的神情向來是淡淡的,略略帶笑,那笑意裡全是嘲諷。
是的,這丫頭還沒完全長開,但眉目神情越發像那王安平。
這老東西倒是沉得住氣。江承紫不覺有笑了笑,對着衆人朗聲說:“芳姑姑年紀大了,這耳朵就不太能聽話了,看來我這年幼的九姑娘得要上前一步與芳姑姑說一說了。”
她每一句話都暗含了各種諷刺,芳姑姑聽得特別刺耳,卻也不好發作,只站在原地,任由她一步一步走近。
江承紫在與她有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朗聲問:“芳姑姑,你可有聽見?”
“九姑娘請講,婢子有聽見。”芳姑姑不得不回答。
江承紫笑着又將方纔的問題問了一遍,施施然站定等待她的回答。
“是。”芳姑姑騎虎難下,終於還是從牙縫裡迸出那麼一個字。
“既是芳姑姑知曉規矩二字,卻知曉自己爲僕,而我爲主?”江承紫斂起笑,語氣神情極爲凌厲。
方纔恨不得搖旗吶喊丫頭婆子都嚇了一跳。三夫人頓時只覺得這氣場,也只有自己的婆母有啊。
芳姑姑早就恨,如今被一再挑釁,一直忍着,這會兒也是一直告誡自己今日對方有備而來,定要忍住,待他日尋出機會、借刀殺人。這些年,她在老夫人身邊對朝堂局勢也算了若指掌。如今,這猖獗的丫頭與那庶出三皇子有所牽扯,要收拾她易如反掌。
“忍得很辛苦吧?”江承紫忽然湊上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在她耳邊挑釁。
芳姑姑仍舊不回答。江承紫轉身就用十分好學的姿態問:“三伯母,這內宅僕婦若不回答主子問話,可算壞了規矩?”
“這,”三夫人只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頂,但也不好不回答,只得硬着頭皮說,“是。”
江承紫轉身就冷笑,道:“原來芳姑姑注重的規矩僅此而已。莫說別人,就是我一個不曾進過族學的小丫頭也瞧出多番不合規矩。如今,主人指出,卻還沉默不言擺架子。芳姑姑,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芳姑姑還在忍,但真有點忍不下去了。這不言語作低眉順眼不交鋒,這丫頭就指鹿爲馬,各種抹黑。這罪名是越安越多了。這樣下去,她一會兒直接杖斃了她,旁人都覺得妥帖。
她這麼多年,何曾受過如此的待遇?
芳姑姑實在是忍不住,但她更清楚當下的形勢,必須不能硬碰硬,平素裡對待旁人的那一套,今日在這裡不能使用。
於是,關鍵時刻,芳姑姑走博同情路線,擡袖抹淚,倚老賣老,說自己老了,記性不好了,身體也衰弱了,如今不小心壞了規矩,得罪了九姑娘,還請九姑娘看在老夫人份上見諒啊。
她扮柔弱老婦人,又道歉,又搬出老夫人。
江承紫暗歎:這三招真是漂亮。她要出手對付這老太婆,接下來老夫人就會認爲她不給面子,不把這個當家主母放在眼裡。
不過,江承紫不可能放過這個作惡多端的老太婆,而且先從惡人下手,在祖宅立威是一勞永逸的事,那些妖蛾子不敢亂動,且也能直接下了老夫人的臂膀,敲山震虎。
這事,她之前跟楊王氏談過,楊王氏只是笑了笑,說:“以後你父親要入朝爲官,你們少不得也少涉及政治,就在家裡練練手,未嘗不可。本來,我讓你父親向皇上申請回來祭祖也有這意思,讓你們住一住,練練手啊。”
楊王氏一副天經地義的神情,江承紫當時就笑噴了。
楊如玉倒是有點忐忑,道:“阿孃,我還是有點怕。”
“長姐,芳姑姑給我承包了。”江承紫舉手怪叫。
楊如玉嚇傻了,看着楊王氏,忐忑不安地問:“阿孃,不是用那些丫鬟婆子麼?怎麼要對付祖母?”
“莫說丫鬟婆子,就是各房也是容易打發得很,還練什麼呢。”楊王氏說完,還斜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楊如玉忐忑,卻又興奮。
從前壓迫自己的王者要被人打,想想就興奮啊。
因此,楊如玉恨不得立馬回到祖宅,無心欣賞風光。
昨日,終於回來,卻已黃昏。
今早,楊如玉按不住興奮到達老夫人的院落,當她看到芳姑姑出來時,內心潮水涌動,卻又一直奇怪自己這冰雪聰明的妹妹如何整治這惡毒的婆子。
先前阿芝拿規矩做文章,一直佔上風。如今這婆子一下扮柔弱,哭哭啼啼,還強調自己是老人家,一時糊塗,又強調自己是老夫人的人。
不不不,不僅僅如此。她哭訴一番後,還轉身過來向楊王氏哭訴:“六夫人,你幫婢子勸勸,婢子年紀大了,你寬宏大量,原諒婢子這一回,婢子日後定謹記規矩。”
真惡毒!這不是讓六夫人不原諒你,就是她的不對了?衆人都在心裡吐槽。
六夫人卻是從容淡定,道:“我一雙女兒知書達理,最明事理。芳姑姑若是不信,走出門聽聽。別人都說九姑娘慈悲心腸,仙女下凡。她做的事,一定不會有錯啊。”
“啊?”芳姑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不要臉的,頓時也是懵了。
“我九丫頭啊,從來做事都是有分寸的。就是皇上、柴將軍、韋將軍以及蜀中那些名門夫人,還有我們老夫人都曾誇過她舉止有度,禮儀大方,不愧楊氏名門,天人之姿。”楊王氏語氣神情全是驕傲,說完之後還看向自己的丈夫,問,“六爺,我不曾打誑語吧?”
“自不曾。”楊舒越暗爽得不得了,但秉承着內宅之事男人不參與的原則,惜字如金。
“所以呀,芳姑姑,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言下之意,是責怪九姑娘不懂禮數,待人不仁慈。這可是其心可誅呀,你這是懷疑當今陛下啊。”楊王氏直接將芳姑姑上綱上線到這種高度。
芳姑姑聽聞,腳一軟,幾乎栽倒。
旁邊的丫頭眼明手快,連忙扶住。那倆丫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如今正是六夫人與九姑娘聯手收拾這毒婆子,千萬不能讓她裝病啥的。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們雖然是下人丫鬟,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兩名丫鬟將芳姑姑扶住,還很關心地喊了一聲:“芳姑姑小心。”
芳姑姑嘴裡應答着好,說着多謝,卻是恨不得打死這倆丫鬟。
楊王氏看到倆小丫鬟的反應,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芳姑姑只後悔當年沒去洛水田莊弄死這姓王的賤人。
“芳姑姑,再者,我向來寬厚。你方纔失言,一方面指責九姑娘,二則逼迫我,妄圖壞我名聲。其心惡毒,當誅呀。”楊王氏緩緩地說。
“婢子,婢子不敢。”芳姑姑知曉此時,必須服軟,避過近日劫難,然後再報仇。
楊王氏不理會,江承紫也不理會。楊王氏只朗聲問站在院落外的管家:“管家,芳姑姑今日所犯,該如何處理?”
管家是大房讓過來看着的。這管家說是管理楊氏各種事務,其實權力早就被芳姑姑的乾兒子架空了。這管家姓楊,是楊氏庶出,但很有才華,觀王賞識,培養了他。早年,讓他跟隨楊恭仁學習,將來協助大夫人管理祖宅。
可他空有管家職位,權力上是各種落空。
如今,等到六房回來,大夫人秘密會見,說:“你且跟着六房,從旁協助,這祖宅是該清掃清掃了。”
他聰敏,知曉大房是要跟六房聯手將楊氏的權力真正奪取回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