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側身,讓奇峰進去,關門的時候還探出頭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後這才關了門。
“她怎麼樣?”奇峰詢問,頭也沒回,直接就朝後面的院子跑。
那裡被整幢別墅擋着,沒有半點可以窺探的視角。
亮如白晝。
“太太還在照顧她那些蘭花。今年冬天特別冷,不少蘭花沒挺過去,太太正難過了。”
聞言,奇峰眉頭擰緊,腳步加快,很快越過層層障礙出現在所謂的後院。
說是後院,實在就是個用特殊材質打造的碩大的房子。
房子模擬自然環境,有樹有花有草,一切都按照自然環境佈置,室內溫度恆溫調控,外面的花草早已經凋謝,可裡面卻開的正旺,而且大多都是蘭花。
而在蘭花最多的地方,有一道白色身影正蹲在那裡,正在那裡細心的擺弄着花草。
就在大家都在慶祝新年伊始的時候,女人彷彿與世隔絕,也好像唯有眼前的花草才更能讓她在意。
奇峰加快的腳步在視線觸及女人時慢了下來,眼神四下一掃,看到好幾株凋零的蘭花正擺放在那裡。
他過去,在女人身邊蹲下,卻並未說什麼,而是擡手想要將那幾盆死了的蘭花挪開時,卻被一雙柔靜的手擋住。
“我自己來。”
女人的嗓音很沙啞,沒有半點女子的柔情,粗嘎的如同利器摩擦着粗糙的界面,且女子聲線斷斷續續,聲音時常像是發不出來一樣。
聞言,奇峰也不勉強,索性直接坐到女子身邊,雙手撐在身後,擡頭側眸看向靜靜打理花草的女人,“如果喜歡,我可以送你更多。”
女人淡淡搖頭,過長的頭髮自然垂落,帶着溼潤,應該是剛梳洗沒多久。
奇峰瞧着,對着剛進來的阿婆喚道:“拿條幹毛巾過來。”
隨即,阿婆又轉身出了後院。
女子整理好面前的花盆,轉而拿過那兩盆已死的蘭花,並未挪動地方,而是就近尋了塊空地,挖了個坑,然後將凋零的蘭花埋葬。“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女子動靜嫺靜優雅,耳邊是男人儒雅沉穩的聲音,尤其是那滿腹感情的吟誦,宣泄着積壓經年的情感。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女子言語不多,聽着男人吟誦完這一段,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半點的停頓,直到他最後問道。
“紅樓夢裡因林黛玉葬花,與賈寶玉有一段解除情人誤會的絕唱,但後人卻認爲那是林黛玉以花喻人,感嘆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語兒又是爲何?”
女人停下手裡的動作,她緩緩擡眸,一雙靈動的眼睛美麗的如同星辰,一張精緻的讓人目不轉睛的容顏,她靜靜的望着男人,沒有動靜。
奇峰擡手捧住女人的臉,指腹摩挲,極盡愛憐,“嗯,語兒告訴我,是在訴說與我的相忘?還是……沒有記憶的悽苦?”
女子眼睛轉了轉,卻在男人停止發聲後無法聚焦。
如若再仔細,也能看到女人眼底毫無焦距,那般美麗的讓人羨慕的眼睛,卻是瞎的。
女子並不避開他的觸碰,許是蹲得久了,她選擇了坐下,席地而坐,絲毫不受地面骯髒影響,她微微偏頭,儘管眼前只有黑暗,卻彷彿期待着光明一般看向了遠方,飽含期許,“我看不到世界,如今能感受到的世界便是你親手爲我打造的這一切。”
從清醒開始,她所接觸的世界就只有一種顏色,她的記憶遠比她所熟知的顏色還要稀少。
不是沒有彷徨過,也曾渴望回憶一切,更希望能夠重獲光明。
但一年半的時間,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沒有外界的打擾,身邊只有他跟阿婆,太過狹窄卻是她目前唯一能夠得到的平靜。
她不喜歡改變,而現在的平靜也讓她不想要去改變。
奇峰顯然是被她的話給愉悅到。
看着女子就算是看不到也能熟練的將所有的蘭花埋葬好。
嘴脣勾了勾,一手擡起輕撫着她的長髮,“語兒,新年快樂。”
你不知道曾今有多少次我想要對你說上一句新年快樂,可從始至終你都不曾給我機會。
而你的餘生,能夠對你說上這一句話的除了我再沒有別人。
不需要記得其他人,更不需要看到其他人,只要你的眼底只有我一個就好。
真的這樣就好!
突然,奇峰一把將她抱住,手臂力道大的彷彿要將她勒到骨血裡。
而女人似乎也早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突然的舉動,身體分明叫囂着疼痛,可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甚至擡手安撫的拍了拍男人的背,動作熟練的彷彿已經做了不下數千次。
奇峰跟女人的話不多,就只是靜靜的陪着她。
女人照料花朵,而他在一旁看着她,任由時間流逝,卻彷彿不願走到盡頭。
直到阿婆拿來了毛巾,他亦熟練的替她擦拭。
小心翼翼的猶如對待這個世界最脆弱的珍寶。
沒有任何訓斥,彷彿不論她做什麼他都覺得是對的。
就這樣呆了一個小時,女子的髮絲也擦拭得差不多,零點的鐘聲也快敲響,奇峰這才起身,臨去前,他親吻女人的發頂,沒有任何的承諾,也不曾多看一眼,時間到了便迅速的離開。
而女人,接受着他給予的一切,對於他的來去也不曾尋過一個字,甚至連一聲再見也不曾有。
男人離開,她繼續照料花草,彷彿他不曾出現過。
當零點的鐘聲敲響,女人這才放下手裡的工具,擡頭看了看彷彿看不到盡頭的屋頂,好一會,方纔起身,喚道:“阿婆。”
一直守候在一起的阿婆立刻過去,接過女人手中的工具,默默的跟在身後,看着她看不到卻不用依靠任何一個人平穩的離開。
這裡,她已經走了不下千遍,雖只有一年多,但足以讓她熟悉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因爲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這裡是她生命的全部。
奇峰,離開療養別墅區後,黑色大衆已經等候在外面,開門上車。
“回大院。”冷靜的三個字,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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