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宛的內心裡,有關十歲之前的記憶,十幾年來深藏得像一潭永不見底的古井。
但當這古井的水從下面開始一點點地往上冒出泡後,在她腦海裡,那時候的記憶,又清晰得像一部永遠都不會完結的電影。
雙手慢慢攏起,小心地掩蓋住自已的嘴巴,不讓喉嚨裡面的低咽衝飈出來,黑暗中,甘宛肺部用力地‘抽’吸着空氣中冰冷的氣息,瞪大的雙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那一間低矮的小屋。
應該說,是一間低矮的雜物間。
爲什麼它還在這裡?它不是已經隨着那場大火、那個‘女’人燃燒而盡了的嗎?
甘宛記得第一次住進這間小屋的晚上,就是她第一次被那個‘女’人塞進衣櫃的晚上。
以前,那個‘女’人也會打她,罵她,但每次打過後,都只是將她丟在另一個房間裡面,眼不見爲淨。
但住到了這裡,只有一間的小屋,自已還可以躲進哪裡?
第一天晚上,那個‘女’人發泄了怒火後,一把提起瘦小的她,左右看了看。
“呸!就給一間小屋我住!還說什麼看在親妹妹的份上才收留我!全部都是‘混’蛋!”
小甘宛臉上還掛着兩行淚水,嘴巴閉得緊緊的,極力忍着喉嚨裡的哭意。她自已雖然只有五歲,但已經有經驗,這個時候,如果發出聲音惹怒了她,那自已肯定又會討來一場打罵。
“看着你就心煩!要不是你!他也不會離開我!”
那個‘女’人拎着小甘宛纖細的胳膊,就像拎着一隻小‘雞’似的用力甩動了幾下,疼得小甘宛立即忍不住低聲痛呼了一聲。
“哭什麼哭!煩死人了!”
那個‘女’人用力一瞪眼,最後目光停留在靠着牆壁上的一個破舊衣櫃上面。
小甘宛隨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聰明的她立即頓悟到媽媽將要對她做的事情。
“嗚…媽媽……”
她用力地搖着頭,瘦得只剩下眼睛的臉頰兩邊不停滑落下淚水:“別…別這樣…我會聽話的!媽媽,我真的會聽話的!”
興許是她此時哭着的樣子太可憐了,或者是她帶着哭聲的稚嫩童音格外楸心,拎着她胳膊的‘女’人動作居然真的放緩了下來,曾經美‘豔’的臉上瞬間爬滿了無可替代的憂傷與自責。
“小宛宛!小宛宛!是媽媽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邊說着邊跟着甘宛哭出聲來,一聲大過一聲,似乎要把自已一直以來打罵‘女’兒的自責感全部哭喊出來。
小甘宛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哭泣的媽媽,然後‘抽’‘抽’鼻子,小手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她收了很久的紙巾,踮着腳,像個小大人似的一邊幫媽媽擦着眼淚,一邊小聲說道。
“媽媽,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們回去,找爸爸好不好?”
其實,她從來沒有見過一次所謂的爸爸,只是以前住在寬敞明亮的房子裡時,媽媽還不會打她那時,每一次媽媽接到一個電話,都會‘精’心打扮一番,也會幫她穿上新裙子,紮好兩條小辮子,然後抱着她轉圈,一臉幸福溫柔地說。
“小乖乖,爸爸要來看我們了!是不是特別開心?你還沒有見過爸爸吧?別難過,很快就可以見到了,爸爸可是一個特別帥氣的男人哦!”
“爸--爸?”
甘曉茹倏地就停下了哭聲,輕啓‘脣’瓣緩慢地重複這兩個字。
“嗯。”小甘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她雖然沒有見過爸爸,但以前每次媽媽都會因爲爸爸的到來而高興,所以在她幼小的心靈裡,也知道只有爸爸這樣一個人纔可以讓媽媽重展歡顏。
“我們去找爸爸。”
她的小手還爬在那個‘女’人佈滿淚痕的臉上,她的腳尖還踮着爲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那就是那一秒,那突如其來的一秒,那個‘女’人原本還是傷心與自責瞬間換了下來,又變成了小甘宛最害怕的猙獰表情。
“爸-爸!你還有爸爸嗎?還有嗎?!都是因爲你,爸爸纔會不要我的!都是因爲你!”
然後,她一邊手一個,拎起小甘宛那兩條纖細的胳膊,用力把她往衣櫃裡塞進去。
“進去待着!我不想見到你!”
“嗚嗚…媽媽!媽媽不要!我怕……”
她猛地用力拍打着櫃‘門’,這裡又窄又黑,她害怕……!
“驚喜吧?!”
身後是甘超勝那像蛇一樣滑膩噁心的聲音,他輕撫着自已的雙掌:“知道要邀請商小姐你回來住幾天,我特地命人重新在你以前住過的舊址上新建的雜物間。喜歡嗎?有沒有讓你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哈哈…”
……對啊。
甘宛腦海裡不停地迴旋着甘超勝那句話,這間是甘超勝新建的雜物間,不是當年那一間小屋,當年那間小屋早已經隨着那場大火消失了。
所以,甘宛,你別怕!別怕!
但有一句話,甘超勝卻說對了。
看着這間即使是新建的雜物間,她的腦海裡,內心深處,那些以爲早已遙不可及的回憶,一起如洪水般蜂擁而至,將她淹沒。
緊緊捏着手裡的公事包,讓上面冰冷的觸感把自已的‘混’‘亂’的神智穩定下來,甘宛背對着甘超勝的臉上,勉強扯開一絲清冷的笑容。
“很好!”
她輕輕地吐出兩個字,然後毫不猶豫地,在甘超勝準備伸手把她推進去時,大踏步往打開的小‘門’走進去。
不就是一間雜物間嗎?不就是小時候的噩夢嗎?
她自會自已走進去,不用別人把她推進去。
她一直都身處地獄,還怕什麼!?
“你們…”
站在黑漆漆,低窄‘逼’仄的小屋裡面,甘宛一雙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在黑暗裡‘射’出冰冷的寒芒,盯着外面的甘超勝。
“記住今天。”
等她出去後,一定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甘超勝被她那一眼,那一句話,涔得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等到他身上那層冷疙瘩下了以後,再望過去,小‘門’已經被甘宛啪地一聲關上了。
“你‘奶’‘奶’的!到這裡了還這麼嘴硬!?”
甘超勝像是爲了壯膽,又像是爲了挽回剛纔的面子,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指着前面對旁邊的黑衣男人道:
“今晚不準開燈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