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是個手腳利索的人,說要買丫鬟,隔日就喚了人牙子進府來。結果相熟的牙婆子卻道手上沒幾個稱手的,要她再等等,雖說這人要的不急,可儘早能買進來調*教如意了,將來也省得綰華自己教訓。於是又重新找了幾個,可是不是說剛剛被帶了人,就是手上的沒幾個能看。
這下可就把淩氏給困住了,這都是什麼日子,要是年初補給進宮,或者年底買回家湊人手,這些都可以理解。可是宮裡採辦,自有一套路子,犯不着和民間人家這麼搶人手。要說是買回家幹活的,那一連問了五個人牙子,都說手裡都沒人,這也太湊巧了。
最後,使了人去問訊,才知道是兩位皇子要搬出宮來。一個侯府的排場都有多大了,更別說是個皇子府,僅靠宮裡撥的人手遠遠不夠,所以這兩個月來都有源源不斷的丫鬟小廝送進溫華宮。
聽說是皇子要人,淩氏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心裡還是忍不住抱怨:在宮裡住的好好的,幹嘛出來另立家門。
“夫人,要不要讓舅老爺幫忙尋些人手來。”崔媽媽好心提議。
“還是算了,博衍剛回去,沒得又讓他跑一趟,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兩個皇子府能有多少人,還能把整個京城的丫鬟都買了去。”淩氏決定再過些日子。
淩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兩位皇子都出宮了,那不定什麼時候是要進宅設宴的。如果只是一個人還好,現在一來就來了兩個,還是同時出宮。他們就算不站隊,可是這禮節的事,總不能沒有吧。
李勳卓不出仕,所以除了逢年過節,但凡有官場派頭的事,都是煦園出面。可這回事情非同一般,他們家如今可是三個人同朝爲官,一旦設宴,李家絕對也是逃不掉的。爲防止臨時抱佛腳,淩氏決定去找劉氏商量,不管她樂不樂意,這回是躲不掉的。
淩氏正準備出門,就有人急急來報,前些日子的牙婆子,帶了十幾個小娘子進府要見淩氏。
好選不選,就選她想出門的時候來,淩氏回身對崔媽媽說:“你陪着,帶她們去碧梧軒,讓三娘自己挑。對了,把五娘也給叫出來,讓她學着些。”
崔媽媽點了點頭,目送淩氏離開,又讓留香去給綰華她們送信。
“阿孃讓我自己挑?”綰華愣了一下。
雖說她也常陪着淩氏挑選丫鬟,可都是跟着淩氏身邊,現在讓她獨自做主。綰華想着,心頭一喜,這正是她表現的好機會。立刻開心地應下,又叫含章幫她重新梳個頭,須得是成熟端莊一些。
等韶華過來,綰華已經打扮好了,那一身珠釵讓韶華看傻了眼,“三姐姐,這只是挑丫鬟吧,又不是相看,打扮成這麼漂亮做什麼?”
“你懂什麼,這是規矩,在沒得挑了些眼皮淺的進來,往後有的你麻煩的。”綰華斜了韶華一眼,又吩咐小丫鬟搬兩張椅子出去。只是沒想到,丫頭們還沒來,錦華卻來了。和綰華一樣,也特意打扮了一番,兩人頓時把韶華給比了下去。綰華有些不樂意,偷偷讓含章去屋裡拿兩支珠釵出來,讓韶華妝點下面頭。
“你怎麼來了?”綰華不大高興看到錦華出現。
“聽說三姐姐要挑丫頭,我也趕着過來學學,往後三姐姐要是出了門,可就沒人教了。”錦華抿嘴淺笑,衝韶華又看了一眼,“五姐姐,你說對吧。”
錦華一頓悶氣,她本來是打算去泰和園給李閣老請安的。最近天氣變更,她聽了蘇氏的吩咐,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很認真,終於也得到了李閣老些許認同。她心裡高興得快哭出來了,因爲身份的差距,同樣是得到李閣老的稱讚,她總是要付出更多一些。可是蘇氏告訴她,爲了以後可以擺脫淩氏的掌控,錦華必須成爲了李閣老的心頭肉。就算不能,也只是要得到他的重視,這樣的話淩氏纔不會隨意去指點她的婚事。
錦華素來早慧,又因爲庶出的關係,所以對婚姻大事明白得很透徹。剛滿七歲,她就知道哪些人可以討好,哪些人對她有利,哪些人又是必須去討好的。只能慶幸李閣老對她這個唯一的庶出孫女並沒有特別的反感,再加上李勳卓的偏愛,在外人看來,錦華無異於綰華她們。只是一談到婚姻大事,自然還是會記得錦華再好,不過是個庶出的。沒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樂意娶個庶出的娘子回家當正房太太。
可當她剛踏出了碧梧軒,就聽到丫鬟在說淩氏對綰華多好,竟然給買了十幾個丫鬟當陪嫁。錦華心裡一驚,左右想了一下,轉身就往回走。
韶華沒搭理她,跟着綰華走出去時,崔媽媽已經把人都叫進來。從相貌上來,顯然應該是被崔媽媽篩選過一遍,剩下的若無問題,都是可以留下的。只不過年齡身高有些參差不齊,年紀小的只有十一二歲,年紀大的看着要比綰華要成熟些,更像是淩氏屋裡的丫鬟們的年紀,模樣倒是清清秀秀。
“三娘子,人都帶來了。”崔媽媽走上來,給三人做了禮。
“全部就這些嗎?”綰華一臉嚴肅地問道。
“回娘子,原本帶了十二個,管事媽媽挑了一下,就剩她們幾個了。”牙婆子頭一回看到幾個小娘子自己挑丫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韶華一瞧着那圓潤肥碩的牙婆子,一臉笑意地走進來,要和她們答話。忽然想起先前自己也險些被這麼一個壯婦人拐去當丫鬟,不禁打了個冷戰,整個人往後縮了縮。
綰華只顧和牙婆子問話,沒注意到韶華的舉動,卻都讓錦華收進眼底。看着綰華剛剛纔給插上去的兩支紅寶石簪子,有些眼紅,於是擠兌了一句:“好些日子不見,五姐姐倒是沉穩許多。”
“你倒是輕浮了。”韶華輕飄飄地開口。
錦華吃了一個啞巴虧,無奈是自己先挑的頭,反駁不了。軟綿綿地道:“五姐姐愈發伶牙俐齒了。也難怪,如今五姐姐再京裡可算出了名,誰不知咱李家出了個才藝出挑的娘子。”錦華這句話聽得讓人酸掉大牙,整一股濃濃醋味。
韶華正認真看着綰華有條不紊地詢問丫鬟的出身,能力,還會適時地問一些關於她處事能力的問題。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做派,難怪淩氏說,她完全不擔心綰華出門會鬧笑話。能看賬,能管教丫鬟,能上承下接,還能長袖善舞,這不就是標準的好媳婦模樣嘛。
可錦華這句話,讓她忍不住斂起眉頭,“你是想來生事的?”
“哪敢,我就是羨慕而已。”錦華說。
韶華哂笑:“別羨慕自己做不來的事情,做自己的本分內的事就好。”
錦華一怒,眼睛赤紅,瞥見綰華掃來不悅的眼神,又看看院子裡站了許多等着看戲的丫頭,她只好忍了下來。待所有的丫鬟一一問完,日都正中了,綰華臉上也顯出一些倦態。
“好了,你們先跟着含香下去,等會兒自會有人領你們去該去的地方。”綰華吩咐了最後一件事,又對崔媽媽說:“就有勞媽媽帶劉婆子去賬房了。”見綰華處事老道,一點都不遜色淩氏,崔媽媽笑得一臉開心,連聲應下。
看着含香和蓮香領着丫鬟們退下,綰華這才鬆了一口氣,倚着椅背直喘氣。含章心疼地拿了手絹,幫綰華擦了擦額頭密密的汗水。綰華慶幸剛剛沒讓丫頭們靠太近,要是被丫鬟們看出她的緊張,到時就什麼威信都沒有了。
“你們剛剛是怎麼了,好端端鬧起彆扭做什麼?”剛體驗一把當家做主的感覺,綰華對兩個妹妹差點讓她不好下臺而有些生氣。“七娘,你又生事了。”
“我沒有!”錦華自然不會說自己先挑的事端,眼睛一轉,落在韶華頭上的蝴蝶簪,靈機一動,“我只是讓五姐姐把這蝴蝶簪送我,我瞧着好看,五姐姐可生小氣了。”
綰華一瞥韶華頭上的簪子,正是前幾日博衍送她們的,不等韶華開口,她立刻反駁,“這個當然不行!這是博衍哥哥送的,我和五娘一人一個。你要的話,這個給你好了。”綰華說着,從頭上拿下一隻水晶串珠簪,遞給錦華。
錦華一愣,“爲什麼就你們有,我沒有?”
綰華睥睨一眼,“因爲那是我們的哥哥。”
聽到這樣的話,錦華推開綰華的手,一跺腳,扭身跑來。韶華被她的舉動鬧得莫名其妙,“她是來唱戲的嗎?”無端端不請自來,然後就挑釁鬧事,末了還來一出負氣離開,這戲到底是唱給誰看。
“別理她,她時不時都要來鬧這一出,回頭纔好跟爹爹討要東西。”綰華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想,錦華這麼一路跑回去,卻不是回自己院裡,而是直奔浣思苑。一進門,便是熟悉的聲音,和熟悉的動作,一頭撞進裡屋,不理蘇氏的關心,撲在牀上嚶嚶哭泣。
“七娘,你怎麼了?”如果說李勳卓的死穴是蘇氏的梨花帶淚,那麼蘇氏的弱點就是錦華。
“爲什麼我沒有給我辦置莊子的舅舅,爲什麼沒有給我買頭花珠釵的表哥,爲什麼我還是比不過她們。”錦華的話戳痛了蘇氏的內心。
這就是妻和妾的區別,哪家有頭有臉的娘子會做妾。
“我的好七娘,你沒有舅舅表兄,可你不有姨娘和爹爹疼。”蘇氏撇開自己的心傷,安慰道。
錦華看到蘇氏在抹淚,知道自己的無理取鬧,立刻坐起身替她擦乾,然後嚶嚶道:“可是不一樣,爹爹如今都向着五姐姐,就連來浣思苑的次數都要比以前少了許多。如今太太給三姐姐辦置了豐厚的嫁妝,五姐姐又是在舅舅長大的,姨娘,那我怎麼辦,我將來什麼都沒有。”
蘇氏嘆了口氣,“七娘別擔心,姨娘自會替你主張。”
爲了這唯一的女兒,她不能再裝委曲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