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可算是一彈成名,所有受邀前去忠義侯府逛花燈會的夫人娘子,一提起元宵夜,無不滿口稱讚兩人精湛的琴藝。正應了那一句,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名聲傳得開了,竟然許多人尋上門來問韶華的琵琶師從何處,就她們所知道的,滿京城會彈琵琶的少之又少,可以稱得上翹楚的也就興勇伯夫人一個。現在多了韶華這個後起之秀,忽然間,大家也就不難理解爲何興勇伯府會給李家送年禮。
宋芸的琴藝確實不容小覷,一曲《漢宮秋月》自她手中吟出,全然不像錦華那般生硬而迫切,彷彿呢喃般細語了漢宮女的愁緒,令坐者聞之動情。一個是先入爲主,一個驚豔絕音,同奏一曲,又因樂器不同,極難分出高下。宋芸忿忿不平地將一曲《陽春白雪》彈得淋漓盡致,藉以諷刺韶華不過是個“下里巴人”。
這邊琴音嫋嫋,高雅悅耳,就連隔壁院子的華秀幫都忍不住靜下來,不敢驚擾。綰華既是驚豔,又是暗惱,有些擔心地看着韶華,只見她笑了笑。
迎上宋芸的挑釁,卻又跳脫了她的束縛,選擇了一曲極爲應景的《月兒高》,從海上生月到皓魄當空,從海橋躊躇到銀河橫渡。全曲古樸動容,華麗纏綿,委婉熱烈,彷彿可見月宮桂殿之中的玉宇瓊樓。
在場所有的夫人娘子,雖不敢說才藝高超,但個個都是自幼便學了一手琴箏,怎麼說都是薰陶了好些年。可是在這兩人的琴聲面前的,沒人再敢要站出來獻藝,各自暗暗決心回去苦練琴藝。
顯然宋芸沒想到韶華的琵琶會練得這麼好,放眼京城,稍微有點出色的娘子都迫不及待想到處炫耀。就算個別低調一些,也絕不會像韶華這般聞所未聞。宋芸心想着,韶華不過是在鄉下養大的娘子,再怎麼出挑,總不至於越過綰華去,自己又是得了聖上嘉獎,免不了看輕對方。
最後,忠義侯夫人生怕場面僵持不下,便出來打了圓場,招呼大家去聽華秀幫唱戲。
淩氏知情之後,很是後悔沒親自到場給女兒助威,韶華暗自腹誹她只是想聽別人的誇獎。然而幾日後,興勇伯府命人把這紫檀琵琶送來時,更是讓淩氏驚訝不已。
“二夫人,請務必收下,我家夫人說,好琴也要有心人能懂。這把琵琶原是我家伯爺尋人替夫人做的,但伯爺過身後,夫人再無心思彈琴,所以斷了琴絃都不知道。我家少爺原是託了宋三郎請師父修琴,想讓我家夫人高興高興,沒想到有緣遇見五娘子。我家夫人說了,這是定然是伯爺的意思,所以請五娘子不要嫌棄。”
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說得淩氏又是開心,又是爲難。
“這怎麼好意思,這是伯爺送給夫人,不行不行,太貴重了,五娘受不起。”摸着琵琶,淩氏心頭一驚,這質地、這手感,絕不是普通造料。而且還是興勇伯送給夫人的信物,這價值可就不輕了。
韶華躲在屏風後,偷偷探着頭,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把細密油亮的琵琶,恨不得衝出去。雖然容嬤嬤送給她那一把質地音色也不錯,可背板是由三板組成,論金貴自然比不上整板的好。可剛把身體探出去一分,就被綰華拉了回來,看着綰華一臉兇惡,只好乖乖在屏風後坐定。
管事斜睨了屏風一眼,極有眼色,把琵琶往桌子上一放,笑着起身給淩氏作揖。“這算不得貴重,五娘子肯割愛把縭紜夫人手抄的《地藏經》轉贈給我家夫人,這份禮纔算貴。”
“縭紜夫人的《地藏經》?”淩氏一愣,雖然她沒慣書房裡的事,可從沒聽過韶華說起。“我家沒有這東西啊,夫人是不是弄錯了?”
屏風後的人影一動,韶華捂着嘴,忍住驚呼,怨怨不平地揮瞪綰華,用嘴型問道:幹嘛?
綰華同樣沒好氣地看着她,這麼大的事,竟然瞞着她:你心裡清楚!
韶華假裝沒看見,把目光轉開。而外廳裡,管事有些爲難,“難道是我弄錯了?可我家夫人說上面正是縭紜夫人的雲卷體,因夫人極愛,所以少爺尋了很久都沒尋到。承蒙五娘子割愛,難道是手抄的?”管事看淩氏臉上有些恍然大悟,不便多話,“總之,琵琶我留下,待改日我家少爺再親自登門拜謝。”
淩氏被興勇伯府的管事說得一頭霧水,一等他走後,急忙把韶華喊出來問清楚。“你怎麼這麼糊塗,隨便把經書送人?!縭紜夫人的真跡,可是千金難買的!”
“阿孃,您別緊張,我看着八成是她手抄的。”綰華卻不以爲意地說:“若是真跡,祖父可不敢放在書房裡讓她擺弄。”
韶華低着頭裝傻,只顧着彈撥琵琶,心裡高興得跟吃了蜜似的,根本不在意綰華的揶揄。
雖然不能得他親口回覆,但興勇伯夫人這份回禮確實真真實實送到她心坎上去了,這也算彌補了之前的遺憾。想必他也是知道她的用心的,只是想得到他一個確切的回覆還真不容易。撫摸着每一根琴絃,想着他也曾抱過這琵琶,韶華樂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根去了。
“二老爺回來了。”通報聲還沒落下,李勳卓一臉烏黑地走進來,把屋內其樂融融的氣氛都給打破了。
淩氏示意含香趕緊倒杯熱茶,把手中的暖爐遞給李勳卓,被他不耐煩地推開,險些把淩氏也給推倒了。好在韶華反應快,上去扶住了淩氏,只聽淩氏忿忿抱怨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回來發什麼脾氣!”
“爹爹,喝茶。”綰華接過含香端來的茶,小心翼翼地送過去。
李勳卓重重地吐了口惡氣,“穗鳳樓讓人給查了,裡面的東西都打爛了。”
“啊?!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是誰這麼大膽!”淩氏先是一驚,回過神,氣得哇哇大叫。李勳卓不耐煩冷哼一聲,“我們家出了位好御史,還能有誰?”
“二郎讓人做的?”淩氏驚呆在原地。
“不可能!二哥哥不是這樣的人。”韶華想也不想立刻出聲替李斯年辯護。
綰華掃了她一眼,嚅了嚅嘴脣,口氣有些不滿:“定是新官上任,想做點樣子給上面看吧。哼,那自家人開刀,踩自家人肩膀,這德行都不知道哪來的。”
“不行,我得去燾園跟三弟妹討個說法。”淩氏想不過,立刻起身。
“我也去。”綰華忙道。
“你們給我站住!”李勳卓怒吼一聲,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立刻站定,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李勳卓一臉怒容。“誰跟你們說這是二郎做的。”
韶華忙不迭狗腿似的點頭,“我就說二哥哥不會做這種事!”雖然坑了她兩回,但爲人還算不錯。
“可是……”綰華遲疑了一下。
李勳卓顯然不滿意妻女對李斯年的敵意,“去年到處欠收,國庫糧倉都沒多餘地剝去救濟,聽說川北又蠢蠢欲動,好幾個部落都拒不上貢。都察院不知怎麼就查到說朝中有人和商賈勾結,倒賣糧食,哄擡糧價。結果害查到就在穗鳳樓,所以他們在穗鳳樓打了起來,現在把穗鳳樓也給查封了。”
韶華理解地點點頭,但又覺得困惑,“那和咱們家有什麼關係?”
“穗鳳樓是咱們家的。”綰華小聲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祖父他們不知道。”
韶華捂緊嘴巴,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這麼說,要是讓朝廷知道他們家竟然窩藏這些人在穗鳳樓做買賣,恐怕李家都要跟着遭殃。難怪李勳卓一臉窩火,但又不敢大聲嚷嚷,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那些人都有誰?”看着父母都各自苦惱,韶華小心翼翼地問。“咱家沒摻和進去吧?”
淩氏瞪了她一眼,韶華立刻心虛地低了低頭,只聽李勳卓嘆氣:“聽說不少都是二皇子黨的,年初聖上還想給二皇子定親,現在就鬧出這事。”
“那興勇伯府呢?”聽淩氏這麼問,韶華也跟着緊張起來。
“這倒沒有,興勇伯府向來都比較低調,一切用度節儉得讓人感嘆。”李勳卓的話讓韶華送鬆了一口氣,“不過,聽老郭說,還有人趁亂偷了賬房不少銀子。”
“誰這麼可惡!”綰華氣得拍桌子,穗鳳樓被查封了已經夠讓人火大,居然還有人做出這麼偷雞摸狗的事,簡直是卑鄙惡劣至極。“太、太太可惡了!”
綰華想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看着李勳卓無奈地抿脣搖頭,她也只好忿忿閉嘴。
“那咱們沒有其他店鋪了嗎?”韶華知道李家在京裡有不少店鋪,可不知自家房裡有多少私有的。
“倒是有,只不過總共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穗鳳樓。”李勳卓道,“我還打算把穗鳳樓頂出去,尋個機會,讓崔漢林到涼城走走,這下子這筆錢就壓住了。”
李勳卓一激動,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淩氏顧不上生氣,連忙給他拍背順氣,好生安慰,“也罷,希望被牽扯出來就好。”
“對,我得去打聽打聽,別是查到細處,把咱家都摺進去了。”李勳卓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