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都督府的下人們來說,最幸福的莫過於自家兩個主子和好,倒不至於他們會給多大的恩賜,至少不會讓他們覺得隨時會天崩地裂。三個寶更是開心,若是他們再不和好,只怕都要自刎謝罪了。
大寶將倉庫裡的布都搬了出來,鋪在桌面上,寶兒立刻興奮地奔過去,想在趕集市一樣。前不久胡八娘也生了個大胖小子,福林早早派人送了喜帖,這會兒韶華急忙跟着送喜禮過去。寶兒姐妹嘰嘰喳喳湊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忽然歪着頭問韶華:“夫人,您聽說了嗎?前幾日在水胡谷,有人在說情話,還說得特別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韶華坐在一旁喝茶,險些沒把水跟噴出來:“咳咳,這個我怎麼會知道。”
小寶看着韶華臉色有些泛紅,不知是害羞,還是被茶水嗆到,“你們不是也從水胡谷那邊過來嗎,我看您衣服上沾了那些草例子就是那邊有的。”
韶華故作低沉,沒理會寶兒曖昧的眼神,“或許是別人聽錯了吧,還是跟我們不同個時候,總之我是沒聽到。”
寶兒輕輕碰了小寶一下,示意她去看韶華的表情,抿脣笑道:“哦,真可惜了,聽說傻里傻氣的,也不知是哪個愣青,在哄小娘子開心呢。”
韶華放下茶杯,自己也跟過來幫忙挑選,“你們別唧唧歪歪了,快幫我選,一個事情都要鬧半天。”
兩人一邊挑一邊嬉笑耳語,被韶華瞪了一眼,才訕訕作罷,小寶取了一個天藍色,質地十分細膩,底紋也很漂亮,她遞向韶華問道,“夫人,您瞧這個顏色給胡家夫人行嗎?”
韶華接過手,沉吟了一下,搖頭說:“唔,她大概不會喜歡這個顏色,太過寡淡了點。”
寶兒也舉了一款,這一款的桃紅色正豔,看着十分喜慶,“那這款呢?又鮮豔又明亮,花色也好看。”
韶華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這還不錯,再挑挑,看看還有沒有。聽福林說她現在是收不回來了,這麼一塊布只夠她做一套衣服。”
聽到韶華說福林,小寶也開始調侃起來,順手把挑出來的幾款布料擱到一邊去。“福大夫也真是的,哪有人在外頭這麼說自家夫人的,我瞧他見到您的時候,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小寶和寶兒兩人一唱一和,把韶華誇得天上沒有,地上一個“可不是嘛!夫人身材好,長得也好,絲毫看不出是三個孩子的娘,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尚未出門的小娘子呢!”
韶華嗔怪地斜了她一眼,罵道:“就你嘴巴嘴刁,罰你去給我倒杯水來。”剛剛害她一杯茶都沒喝完,真是浪費了。
寶兒撒嬌地拉着小寶的手,哀求道:“是,小寶跟我一塊去吧,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同時眨巴眼睛看她,韶華嘆了口氣,揮手把她們都趕出去,“去吧去吧,別太久,別把我渴死就行。”結果沒等到水來,卻等到門房的回報:
“夫人,府外有個婦人帶着個孩子,說要找都督。”
“可說了什麼人?”韶華心裡咯噔一跳,莫名有些不安。
“沒說,只說是姓夏,湘祁人氏。”門房搖了搖頭。
她蹙眉忖思了一下,自言自語:“湘祁?那不是在平洲一帶嗎,怎麼會跑到川北來……現在人呢?”一想到平洲,總覺得這還是個不祥的地方,每次嚴愷之出事都會跟平洲扯上關係,也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麼事。
“就在門口候着。”
“讓她到延鶴堂……還是去留雲軒等我,我這就過去。”
韶華想了想,把他們安排到偏廳去,延鶴堂是大廳,沒到重要的客人一般都不會打開,但是她又不願意讓這個陌生人到自己的花廳去。走到半路,正好碰見鳳仙從外面回來,她急忙拉住鳳仙。
“鳳仙,你手頭上還有事嗎?”三個寶忽然不見了蹤影,讓韶華有些不滿,總得帶個出去打陣。
“沒有了,夫人有什麼吩咐?”鳳仙疑惑地看着韶華。
只聽她抿脣道:“陪我去見個人……說是來找都督,他不在府裡,我心裡忽然很不安。”看着韶華神情緊張,他笑了一句,“難道來了一隻老虎不成。”她也說不上自己到底爲何如何焦慮。
等到他們到了留雲軒,見到了一個面容姣好,身段也算玲瓏有致的婦人,她沉下臉,走了上去。
領進門的婆子拉開大嗓門,對婦人說道:“這位是我們都督夫人,還不趕緊請安。”
夏連雲從一開始就打量着韶華,見她儀態萬千,雍容華貴,心裡不禁有些心虛,連行禮都忘記了。直到婆子提醒,她才扯着兒子,給韶華正正經經地跪下磕頭,“民婦給都督夫人請安,叔寶,還不趕緊跪下。”
見他們行爲拘謹,韶華心裡纔好受一些,原來只是個平頭百姓,還以爲是哪路子的遠房親戚。
“好了,起來吧,你們是什麼人,來找都督有何事?”她沉吟沉着,聽在夏連雲耳朵裡十分威嚴。
夏連雲趴在地上,聽到韶華的話,才直起身子,擡頭回話:“回都督夫人的話,民婦姓夏,湘祁人氏。原本是在酒樓裡賣唱的丫頭,當年承蒙都督出手相救,民婦才免於落入火坑。”聽到這裡,韶華不由得衝鳳仙撇了個眼神,示意他夏連雲是他的同行,鳳仙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只聽她幽幽地頓了一下,下一句卻讓韶華揶揄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
“後來,民婦爲感激都督救命之恩,把自己許了都督大人,不料珠胎暗結。後來民婦知道都督身份尊貴,容不了我這等貧賤之人,所以民婦不敢打擾都督,只是偷偷把孩子生下來,帶到平洲撫養成人。再後來聽說都督觸怒龍顏,被髮配到海亭,民婦想着不敢求同富貴,但求共患難,所以帶着孩子去到海亭,才知道都督已經在川北,於是只好再折回來。”
難怪她一直覺得心頭惶惶不安,原來不是鳳仙是同行,而是她的情敵。
夏連雲說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因爲韶華的臉色已經顯得十分難看,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始終沒有擡頭的孩子,約莫六七歲,身形消瘦,看不見五官。“你是說這個孩子是你和都督生的?”
夏連雲被她的冷笑聲嚇了一跳,也急忙趴下身子,顯得很惶恐,“不瞞都督夫人,是的。”
鳳仙也聽出端倪,立刻喝聲:“你有何證明?”
夏連雲愣了一下,悄悄擡頭看了韶華身後這個長得比女子還要俊俏的人,有些茫然:“證明?都督知道啊,當年他救了我,還在我家住下,那幾日我們都在一起,我們……”
韶華很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好了,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個孩子就是都督的,而不是別人的?”
夏連雲咬了咬牙,臉色頓時蒼白起來,囁嚅片刻,才委屈地說:“夫人這是什麼意思,民婦雖然是個普通老百姓,也知道禮義廉恥。我既然懷了都督的孩子,怎麼可能還會有人願意娶我,而且我的心裡只有都督一人,我……”說着,夏連雲忽然就嚶嚶地哭了起來,這時一旁的少年才擡起頭,去安慰母親,“阿孃,您別哭。”
夏連雲的哭聲讓韶華有些心煩,她冷眼看着他們母子相擁而泣,好似自己是個母夜叉,特意在爲難他們似的。
等了好一會兒,夏連雲似乎知道自己的眼淚打動不了韶華,才停了下來。
韶華看着她臉上楚楚可憐的模樣,確實有幾分姿色,而那孩子相較之下更像母親一些,並不好辨認是否嚴愷之的兒子。“好,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個孩子。那我問你,你說你不願意打擾,那你現在又來做什麼?”
夏連雲也看出韶華的不好糊弄,只好回答:“我、我……我以爲都督被髮配到還海亭去了,便賣掉了房子土地,帶着孩子去找。可是去了海亭才知道都督在川北,我們在平洲已經沒有房子了,無奈之下,只能來川北。”爲了讓韶華更加信任,她把兒子的褲腿挽起來,一雙腳都快走爛了。“我們是徒腳走來的,走了好久,中間我和叔寶都病了一場,所以才耽擱了這麼久。”
這時,韶華反而笑了起來,“你說你是普通老百姓,那你又如何得知都督的身份,如何得知都督觸怒龍顏,如何得知都督沒有海亭卻來到川北。”
“我……”夏連雲一時之間就傻了眼,不知作何回答。
到底是在深宅大院混過來的,韶華沉下了脾氣,對夏連雲輕聲道:“你如果只是想要銀子,我可以給你,還可以讓人把你送回平洲,買兩畝地,置一處房子讓你們母子安身。但你誣賴這孩子是都督的,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她雖然生氣,可是不至於要在外人面前失了理智,丟了面子。
夏連雲聞言,驚叫了一聲,“夫人,我不是要錢,我並不是想來訛都督的。”
她的拒絕讓韶華疑惑了,她深深地看着她的臉,似乎從中看出什麼端倪。“那你想要什麼?”
不知是夏連雲的演技太精湛,還是真情流露,她哀聲苦求,聽得旁人不覺動容:“不瞞夫人,這幾年下來,爲了養大這個孩子,我身子早就拖不住了。我怕我一旦走了,這個孩子無依無靠,所以想在我死前把他領到他父親面前來。”
夏連雲說得越悽慘,韶華的臉色越難看,鳳仙聽不下去地駁了她的話,“胡說!你尚未有證據,你何來說都督就是這孩子的父親!”
夏連雲巍巍戰戰地從衣服裡摸出一張紙,上有官府的官印,那時間倒是讓韶華想到一件事,“這孩子的時辰八字在這裡,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問都督,當年他在哪裡,認不認識一個叫夏連雲的女子。”
“好,我就讓你死心了。”這下子,她心更冷了。“來人,把他們先帶下去,等都督來再做定奪。”
韶華的沉默讓鳳仙有些心驚,就連夏連雲母子被人帶走,韶華都沉着一張臉走神,鳳仙走到她面前小聲地問:“夫人,這孩子不會是都督在外的風流種吧……”結果韶華回過神,一眼的凌厲讓他立刻捂住嘴,“唔,當我沒說。”
“去把英九給我叫來!”韶華對旁邊的丫鬟吩咐道。
鳳仙心知又一場家庭風波要開始,他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夫人,我是不是不用陪你了?如果沒有其他事,要不我先……”
“你去把都督給我找回來,就說他的舊情人還有他的私生子來找他了。”韶華原本冷了心,可是後來又嘆了口氣,覺得沒必要把事情鬧大。“算了,你回去吧,這件事我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