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自己跑過來了?”嚴愷之一身戎裝顯得特別威武,虎目怒視,讓人看了都忍不住膽戰。只見衛篪雙目低垂,認命地聽着嚴愷之的訓斥,嚴愷之臉上神情嚴峻,“衛三,你太讓我失望了。”
衛篪的沉默讓鳳仙大感不解,又聽到嚴愷之如此嚴厲的責怪,忍不住站出來替他說話:“嚴爺話不能這麼說,你就這麼把人擱在牀上,讓我們兩個大男人怎麼進去伺候……”他倒是無所謂,可問題人家怎麼說也是大家娘子,這清白問題他們可負責不起。哪裡想到嚴愷之會這麼瀟灑地拍拍袖子離開,給他們留下這麼個頭疼的攤子,更沒想到韶華的性子居然烈到如此地步,再加上一個胡八娘,整個涼城被掀翻的可能性都有。
衛篪沒想到鳳仙會爲他說話,擡頭看了嚴愷之臉色變得難看,他急忙道:“鳳仙,閉嘴!”
嚴愷之沒開口,鳳仙卻像是說上癮,根本不理睬衛篪的擠眉弄眼,想着這夫妻倆鬧矛盾還連帶他們這麼來回奔波,這也就算了,兩頭做不了好人還遭嫌,就算是嚴愷之對他有恩也不待這麼欺負人的。
想着這一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結果卻落成這麼差別對待,鳳仙氣呼呼地掃開衛篪的手,眼神瞟向嚴愷之的背影:“我就不閉,咱們這麼累死累活地把這位小祖宗送來,結果有人連感謝都沒有,也不讓人休息,就讓我們把人又送回去。自己都擺平不了的事,就丟下爛攤子逃跑,現在人跑了還來怪我們。我們又不是看押犯人的衙役,人家那是千里追夫,難道咱們還得兩邊當惡人。”
原本聽到有人報有宮裡的人前來找他,嚴愷之心裡已經咯噔一下,沒想到一來就看到衛篪他們。應該是陪着韶華踏上回京路程的衛篪,卻忽然出現在川北,更讓他惶惶不安的是,他們身後並沒有帶着韶華。
他屏退了左右,衛篪才把事情說明清楚,嚴愷之立刻氣得想要摔桌,眼尖瞟見屋外人影攢動,他對衛篪使了個眼色,衛篪順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也沒再說話,可是鳳仙並不知情,一個勁地叨叨起來,急得衛篪急忙扯他衣袖。
衛篪大吼一聲,愣是把鳳仙給嚇住了:“鳳仙,你夠了。”
鳳仙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衛篪臉色不悅,心裡也有些委屈,自己是好心爲他說話,居然反被責怪。鳳仙也不服氣,正好看到嚴愷之望過來,心裡嚇了一跳,嘴上卻抵不住更挑了,心裡想着反正自己又不是朝廷的人,纔不怕丟飯碗,故意挑釁道:“衛三,你怕什麼,就算是什麼侯爺將軍又怎麼了,你又不是他家下人,犯得着做好人還得捱罵。既然那麼擔心就把人帶在身邊不就好了,難道還有什麼比人放在眼前更穩妥的嗎。”
嚴愷之深深地瞥他一眼,看得鳳仙都有些站不住,衛篪生怕嚴愷之會責怪鳳仙,急忙挺身而出,擋在嚴愷之的面前。嚴愷之見衛篪擋着,轉開視線,睨了外面一眼,然後看了看衛篪,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看到嚴愷之轉身,鳳仙心裡才鬆了口氣,心裡也有些懊悔,嘴巴太厲害,可他確實看不慣別人說衛篪的壞話。
衛篪則交代鳳仙在原地等着,急忙跟了出去,只見嚴愷之頭也不回,一直往前走。衛篪也沒有說話,加快腳步追了上去,直到追出了外院,嚴愷之這才停了下來。衛篪回頭打量着身後,似乎發現有個人影匆忙地跑開,四顧周圍都是低矮的灌木,藏不得人,他心裡也略有安定。他看得出嚴愷之雖然身爲將軍,但是在這裡的情況似乎並不容樂觀,否則嚴愷之也不會故意激他跟出來。
衛篪挺着腰板走上前,對嚴愷之抱拳行禮,低聲道:“嚴爺,鳳仙不是有意的。”
嚴愷之看了他一眼,臉色已經不如剛剛在屋裡那麼憤怒,只是平靜得有些冷峻,他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他說得對,我該把她帶在身邊,否則就不會出這種事。”他實在太低估了韶華的固執,也太低估了自己對她的感情,以爲只要她不在眼前就可以安心做事,可是事實上她不在眼前才更讓他覺得不安。
他從韶華身上找到了虎符,即刻就跟着福林起身,連夜趕了過來,到川北城下才堪堪天色微醺。他在城下叫門,守城的士兵卻不肯開,哪怕看了聖旨也都猶豫地要求去請示木侍郎才能放行。嚴愷之頓時勃然大怒,向來見聖旨如同見皇帝,不馬上跪地請安就算了,竟然還把他這主將攔在城外。而他讓士兵去把木石真叫過來時,士兵卻拖拖拉拉,反而是另一個士兵來開城門。
只不過,讓嚴愷之感到意外的是,開城門的不是別人,居然是韶華的孃家表兄博衍。因爲當年在迎親的時候見過一次,嚴愷之對他印象極深,而後來每每韶華提起,他都隱約能記得那男人的眼睛,那一雙絕非池中物的眼神。只是他千想萬想都沒想到,竟然會在川北見到他,而聽到士兵對他的稱呼時,他更是驚呆了。
“不知將軍前來,屬下迎駕來遲,還望將軍見諒。”博衍鎧甲在身,手握佩劍,整個人儼然是凌厲了許多。
嚴愷之沒有說破自己的疑惑,只是隨他一路前往軍營,這時木石真纔得到情報姍姍來遲。殊不知,他一見嚴愷之和博衍在一起,並沒有看嚴愷之,而是厲聲訓斥博衍,“羅將軍臨走前將川北託付你我,爲何不通知我便擅自開成放人,汪校尉未免也太不把我木某放在眼裡。若是被蚩跋奸細混進來可怎麼辦。”
博衍挑眉看了嚴愷之一下,又對木石真說:“木大人難道不認識興勇侯,我可記得你們在殿前交會過。”
相比於一身鎧甲的博衍,木石真整一個酒肉書袋樣,搖着肥胖的腦袋,口氣甚是不敬,“我自然認得興勇侯,可據我所知,興勇侯如今正被皇上發配到海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福林很是不服氣,指着他肥碩的身子罵道:“難道皇上所有的事都得先通知你,你要是不同意還不能來不成?”
木石真一見福林不過是個普通百姓打扮,以爲是嚴愷之的隨從,嗤了一聲,“你是誰,這裡豈有你這奴才說話的地步。”福林雖說不是什麼貪權斂財的人,可是好歹自己給先帝治過病,而且還給治好了,衝着這一點就夠他得意很久。木石真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這口氣也足以讓福林暴跳。
“狗眼不識泰山,皇上就是怕沒人鎮着你這種只會在表面高功頌德、阿諛奉承,私底下魚肉百姓、草菅人命、攪亂兵心、胡作非爲的奸吝小人,所以特意封了興勇侯爲定西將軍,接替羅將軍的職務,統領大軍,打敗蚩跋。”福林一串不帶停頓的話說得木石真面紅耳赤,指着他的鼻子,一個勁地“你你你”卻愣沒說出一句話來。
博衍倒也意外,他沒有木石真的消息靈通,可是聽他們的話,顯然情況有些嚴峻,居然說到發配。他不由得多忘了嚴愷之幾眼,心裡思緒萬千。嚴愷之並多話,把皇帝的聖旨拿出來遞給木石真看,木石真猶豫了一下,接過聖旨,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博衍從木石真手裡接過聖旨,表情也變得十分嚴肅,然而木石真卻嘴硬道:“雖然我不知爲何皇上會下這道聖旨,可是就算嚴大人被封爲定西將軍,沒有虎符,照樣也不能調兵遣將。”
嚴愷之冷冷一笑,把虎符亮給木石真看,見他伸手過來,嚴愷之立刻收了回去,只剩他尷尬地把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
“我想兩位應該沒有疑問了,既然如此,那就無需多話,速把軍情與我報來。”嚴愷之到底是領過兵的人,威武十足,舉手投足之間都要比博衍更有震懾力,更別說不懂任何兵法的木石真。
博衍還算識趣,把兵營中的副將校尉全部喊了過來,一一回報了情況。嚴愷之才發現軍情要把他想象中的嚴峻許多,他以爲聿倉率領蚩跋大軍爲的是想奪回明水王宮,而攻打川北,只是想敲山震虎,警戒青國對多羅的幫忙。但是據底下彙報的情況來看,蚩跋王和聿倉的想法相反,蚩跋王虎視眈眈的是川北,他要的是一步步地逼近白山,然後伺機攻佔。而且他們落腳的氓英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蚩跋軍一日不退,他們便一日不得放鬆警惕。
但是,聿倉狠狠去逼近明水王宮,打得多羅王措手不及後,就退回到氓英山,一直都未用動靜。博衍企圖派兵試探,木石真死守城門,不肯放行,在他看來,只要守得住川北,纔不管城外幾裡有駐兵,他只管城內安全就足夠了。而且爲此木石真還把自己的親信都布在城門各處,任何靠近城門的,無論是誰一律射死。光是這幾日,白白冤死了幾十條人命,而城內但凡身着奇裝異服的全部捉起來,嚇得一時間人心惶惶。
辛茂山原本的部將看不下去,跑去跟木石真理論,結果他倒是口氣強硬,“川北人口複雜,若不強制,誰知道里面是否混了奸細。”有些士兵原本是多羅和青國通婚生下的,看到父母在川北居住這麼多年,竟然被人當成奸細關起來,氣得要鬧上來。哪知道木石真一個高帽壓下來,“我是方丞相特地派來監軍,爲的就是防止軍士造反,我告訴你們,方丞相可是先帝託孤之臣,就連皇上見了都要禮讓三分,你們鬧上去就不怕被當做亂民嗎。”
方有信的名望確實是令百官聞之變色,百姓聽之鼓掌,更重要是先帝對方有信的信任和袒護都是衆所周知的,所以木石真一句話壓下來,許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求戰事早日結束,好讓親人早些歸家。
羅普一走,整個川北至高不超過木石真,博衍雖也是皇帝欽封,又是新科武狀元。可木石真見到他第一面時,便冷笑道:“我竟不知皇上何時竟容得了汪賊逆黨當朝爲官。”
嚴愷之早有聽聞新科武狀元是一名汪姓年輕男子,而且還是端明皇后孃家汪氏的後人,曾有人勸皇帝不可封此人爲官,生怕重蹈覆轍。當時嚴愷之只聽說此人非汪氏直系,只不過受牽連而易姓的汪氏族人,還勸弘弋需寬大容人,兼得良才。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汪狀元竟然是妻子孃家的表妻舅,而且他這一進朝,進獻三百精兵,深得皇帝歡心。只不過,讓衆人意外的是,改回汪姓的只有博衍一人,而其他人卻依舊以凌爲姓。所以,淩氏知道孃家的背景,也足足愣了一天,嚇得李勳卓以爲她癔過去。
凌老爺子心裡清楚,皇帝是知道凌家藏有精兵,而且這些人都是當年端明皇后留下的。既然最終還是弘弋登位,他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他們就該表示自己的衷心和誠意,所以博衍雖只是新科狀元,可是弘弋膽敢就把他和進獻的三百精銳都丟到川北來。所以即便只是校尉,博衍在兵營裡的地位並不比木石真低。
嚴愷之聽完所有情況以後,心情變得十分沉重,木石真顯然不願認可,即便眼見虎符聖旨,他也都陽奉陰違,語氣之間隱約有拿方有信拿喬的意思。嚴愷之深知方有信在朝中的地位,就連弘弋對他也心有厭煩,奈何他處處以先帝託孤之臣自居。雖衷心耿耿,可是爲人刻板死忠,得理不饒人,更重要是他十分固執,就連弘弋身爲皇帝,他都敢據理以爭逼迫到弘弋不得不讓步。
嚴愷之被髮配海亭一事本就引得方有信不滿,認爲皇帝不該太過仁慈,嚴禮治國安天下。可惜他未能回朝,但光是朝中追隨者就夠弘弋折騰,若是嚴愷之半路被弘弋掉包到川北,不但沒貶還封了定西將軍,只怕弘弋得被方有信給煩死。所以,嚴愷之沒有刺激木石真,更是謹防他派人出去通風報信。
只是他在防着木石真,木石真也在防着他,他進城不到一日時間,便聽說軍中有人中毒。木石真急嚷嚷地喊着定然有奸細混進來,不但全城戒備,甚至連當日爲嚴愷之開門放行的士兵也都關押起來。福林氣得只跳腳,非說這是木石真在給嚴愷之做下馬威,非要他反擊不可。但是嚴愷之沒有,他就是要木石真鬆懈,要他以爲嚴愷之害怕方有信,這樣他也就不會回去打草驚蛇,而且還會露出馬腳。
嚴愷之等的就是他自掘墳墓,即便他手握虎符,能調兵出戰,可是他若公然和木石真對抗,不但驚動木石真的探子,還會給虎視眈眈的蚩跋軍認爲他們起內訌而提前開戰。
嚴愷之和衛篪在外院圍場裡說話,跟在他們身後的人影半路轉了方向,悄悄地沒入夜色。而不久,木石真的屋子就多了個人,木石真正埋頭辦公,一見眼前人,臉色變了變,便屏退左右。只見來人躬身對木石真道:“回大人,將軍似乎察覺到,跑到圍場去,其中一個也跟了過去,另外還有個長得漂亮的男人還在屋裡。”
木石真聞言,立刻大怒,一拍桌子,筆架都晃了幾下,嚇得來人身子躬得更低,膝蓋彎得差點跪下。木石真眼神犀利,顯得十分兇惡,“廢物!讓你注意注意,你都給我注意到哪裡去了,就知道長得漂亮。”他萬沒想到,嚴愷之剛到川北,竟然立刻贏得半數以上士兵擁戴,這讓木石真心中隱有不安。
被木石真這麼罵,男子也嚇得哆嗦,“屬下知錯了,屬下再也不敢了。”
木石真聽倦了他的誠惶誠恐,怒道:“別廢話,他們都說了什麼,可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一聽到城外有人,自報家門是宮裡的人,木石真還道是方有信差人給他送信,沒想到竟然是找嚴愷之。而且嚴愷之見了那兩個人,立刻就清場,留下他們悄悄說話。木石真對嚴愷之本就有戒備,便留心讓人在旁竊聽。
只不過嚴愷之早就察覺到木石真的戒備,所以想引開耳目才與衛篪他們細談,沒想到鳳仙嘴快,什麼都給說出來。“看其中一個好像是個侍衛之類的,可是在將軍面前並沒有下跪,另外一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聽到什麼夫人走丟了,還有什麼丟下爛攤子自己逃走。因爲將軍很謹慎,要不是另一個說漏嘴,根本聽不到什麼。”
木石真這一聽,心裡就納悶了。“夫人?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嚴愷之的妻子是李閣老的孫女,那是個書香世家的小娘子,難道是如夫人?”他自言自語一番後,忽然就冷笑起來,“呵呵,我當嚴愷之是什麼大丈夫,不過是個好色的風流君子罷了。前頭剛帶着一個小娘子,顯然半路又招惹了一個,待我回頭一定稟明皇上,狠狠參他一本。你給我回去盯着,絕對不能遺漏什麼。”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