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樁媳婦才把韶華母子安頓好,生怕悶壞他們,沒敢把蓋子蓋實,又怕等一下賴頭張過來檢查順勢把剛掰下來的高粱杆隨意鋪在水缸上。檢查了兩邊這才走回頭,結果賴頭張就闖進來,把母子倆都嚇了一跳,木小樹下意識地握緊棒槌,卻讓木樁媳婦給擋下了。
一個身材矮小,帶着一個瓜皮帽的中年男子,年紀約莫四十上下,身後留了一條長長的細辮,一臉流裡流氣。眼神一掃到木樁媳婦豐腴的身材,立刻諂媚地彎起小眼睛。
“喲,木樁媳婦,就你一個在家啊。”儘管木樁媳婦身材已經走樣,但豐偉的胸脯還是讓賴頭張瞪得眼睛發直。
木小樹對賴頭張這赤裸裸的淫相感到憤怒,氣得衝過去大嚷:“還有我!”
賴頭張對他啐了一口,“臭小子,滾一邊去,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木小樹握緊棒槌,一副棒打財狼狀,讓賴頭張不敢造次。“哼,我爹不在,你休想欺負我娘!”
“蠢貨!”就在木小樹正暗暗自喜,自己可以嚇着賴頭張,卻聽到母親狠狠一句破罵,伸手揪住他耳朵拉到身後。
果然,賴頭張原本還有些怯於木小樹的棒槌,一聽他的話,立刻又笑開,“原來木樁不在啊。”
木樁媳婦爲兒子的犯蠢感到頭疼,臉上還是做出一副兇惡的樣子“你想幹嗎?我男人不在,不過他很快就回來了,你最好立刻給我滾出去,否則我扯光你頭頂幾根毛。”她瞄了賴頭張的瓜皮帽,見他有些謹慎地頓了頓,忍不住嗯哼兩聲。
因爲頭頂長斑,害得好幾處都長不了毛,所以賴頭張對僅剩的那些頭髮甚是寶貝。“哼,潑婦,算了,大爺我今兒不跟你一般計較。聽說你們撿了一個大肚婆回來,現在她人呢?”
木樁媳婦暗道,果然是衝着韶華他們來,立刻啐罵道:“連有肚子你也惦記,賴頭張你還真臭不要臉!”
賴頭張氣得哇哇大叫,“我哪裡臭不要臉,不對不對,我要不要臉關你什麼事,我問你人呢!”想了想,差點就着木樁媳婦的道,他今日可不是來調戲小媳婦的。
木樁媳婦一挺胸脯,不屑地揚起頭,“你來晚一步,讓小樹他爹送出去了。”
賴頭張目光隨她動作抖了一下,勉強拉回理智,“送出去?你唬我!我可知道她剛剛生了孩子,一個女人連月子都沒出就跑出去,誰信!”
木樁媳婦故意扭着身子,引得賴頭張目光閃爍,“你不信算了,她男人來接她,小樹他爹就送出去了,你以爲我樂意養人在家,就算我家再窮那也得每天一個雞蛋伺候着,我憑什麼對個不認識的這麼好!”見賴頭張眼光發直,她又握起扁擔,把賴頭張嚇得跟縮頭烏龜似的,連忙轉開眼,“你不信自己去找好了,反正我家你又不是第一次翻過。”
木樁家不大,一個堂屋,左邊通了廚房,右邊的布簾下是炕鋪。賴頭張聽了她的話,左右走了一圈,把能藏入的都敲敲打打,果然沒有聲響。他走到竈前拿起一個碗,故意重重摔在地上,把木樁媳婦嚇得不敢亂動。
賴頭張四處溜了一眼,訥訥地問道:“真送走了?”藏一個大人容易,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可不容易,特別是被他這麼一摔,能爬會走的都會被嚇哭。
“不信拉倒!”木樁媳婦瞅着沒事發生,壯着膽吼道。
木小樹已經提着棒槌走上前,眼睛瞪得跟牛鈴似的,賴頭張狠狠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往外走。“嘁!真是倒黴,白白的大銀就這麼讓你給弄丟了!哼!”賴頭張對木樁媳婦啐了一口,晃着袖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木小樹一直追到門口,確定他不會回頭,再急忙跑回來,“咦,阿孃,今兒他怎麼走得這麼利索,連看都不看。”
木樁媳婦攙扶着韶華爬出來,擔心地望了望她懷裡的孩子,結果他睡得正酣,好似剛剛的驚嚇對他不起作用。木樁媳婦這才鬆了口氣:“臭小子,還不趕緊幫忙把墨娘扶起來。”木小樹連忙搬了張凳子讓韶華坐下,聽木樁媳婦跟韶華解釋:“墨娘,你別介意,剛剛那個賴頭張,專門到各家蹭吃蹭喝,還欺負丫頭。我怕你長得這麼好,讓他看到了,定然要吃虧。”
韶華搖頭表示不在意,不過剛剛他砸了那一聲,就連她都被嚇到,結果懷裡的孩子卻雷打不動地睡覺,害她以爲是把孩子悶出事了。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感覺他在懷裡抻手腳,心裡才安下來。
雖然沒看到賴頭張長啥樣,但是從他的聲音和口氣聽來,想必就是流氓地痞。韶華不解他怎麼可以這麼囂張,難道和村頭是一夥的,“是什麼人,怎麼這麼囂張?”
木樁媳婦嘆了口氣,把地上的碎碗收拾乾淨,“誰知道,聽說是京裡有關係的人,總之村頭對他都客客氣氣,我們也只好認了。”家裡總共才幾個碗,現在又少了一個,真是心疼。
韶華一聽到京裡,心裡沉了沉,難道是嚴愷之派人來找她了。
可是以嚴愷之的爲人,他不可能會和這樣痞性的人相識,李家更是一羣讀書人,絕不屑這種市井流民。攸寧剛來京城不久,也不可能會認識那麼多人,那會是誰。
就在韶華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賴頭張已經直奔村外的小道上,看見一人一車站在空地上,他急忙衝了過去。人還沒走到跟前,身子已經彎腰哈氣地賠笑:“莫爺,木樁媳婦說人剛送走。”
站在賴頭張面前的人正是莫言,他一臉冷漠嚴肅的樣子讓賴頭張完全不敢造次,隱約只知道是京裡的貴人。他的眼睛往車上瞄,他知道里面坐着那位纔是正主兒,可是莫言冷哼一聲,嚇得他立刻縮回脖子。
“可說了送哪了?”莫言冷冷地問道。
“這個就不知道了。”賴頭張搔頭傻笑。
“那你還不去問清楚!”莫言眼睛眯成縫,看上去活像一隻惡狼,看得賴頭張直髮抖。
“可是莫爺,這個……”賴頭張本來還想說,莫言還沒給錢,可是被他這麼一瞪,目光落到他握緊的佩刀上,忙不迭搖頭擺手,“沒、沒事了,我這就去問。”開玩笑,這刀纔沒出鞘已經讓他覺得寒光冷顫,要是出鞘他的腦袋還不得落地。
就在賴頭張轉身要走,忽然馬車內的人出聲,解了賴頭張的困境。“莫言,算了,不用問了,如果真是她,應該就是往京城去。”
莫言知道主子心裡掛着韶華,原以爲她已經成親生子,兩人不再交集,時間一長,弘方也就放下。可是三王妃說了好幾位娘子都沒能中過弘方心意,好不容易他點頭答應了一個,莫言忍不住好奇跑去打聽,卻發現那娘子一雙美眸全然韶華。
他不敢揣測弘方是不是因爲這對美目才相中那娘子,不過弘方一點頭,三王妃鬆了一口氣,太后也跟着送了一口氣。因爲弘方瞧中的娘子正是剛剛被封爲襄陽侯的娘子,與皇后賀宛如只算是宗親,隔房的姐妹,卻和賀太后是同一支。
自從素瑾偷偷託信給弘方後,他立刻就派人到處搜查,要不是正巧襄陽府上門做客,三王妃硬是拉着他作陪,弘方早就自己奔出來了。
如今,親事已定,可是弘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心思放在成親上,想着韶華挺着大肚子在宮裡失蹤,他都恨不得進宮找人。青樹提醒過他,未來的世子妃是太后孃家人,他萬不可在這節骨眼上出事,弘方也因此沉默了兩日。
可一天天發現韶華的下落依舊成謎,他終於還是坐不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就放下不去管韶華的死活。哪怕把她平平安安送回興勇侯府也好,早知道是這樣,他就是拼了韶華不樂意,也要把她娶進王府,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他牽腸掛肚。
或許韶華不會知道,因她一人的失蹤,整個京城都要沸騰起來了。
宮裡的、李家的、興勇侯府和定西侯府,幾路人馬到處搜尋,但沒人知道三王府纔是最先得知消息,最先行動的人。
好不容易終於摸到線索,結果人卻走了。
莫言能明白弘方此刻的失落,不過心裡也暗自慶幸:如若真的被他們發現了,弘方要以什麼身份把韶華帶回去。他嘆了口氣,翻身上車,準備離開,賴頭張急得扯住莫言的繮繩,“這位爺,看在我這麼辛苦跑腿的份上,好歹打賞一點吧。”
他可是冒着被木樁媳婦追打的危險給他們透的信,怎麼也得討點腳皮費。
“滾!”莫言惡罵了一聲,沒想到弘方居然從車內丟出一錠銀子,正好砸中賴頭張的腦袋,把他的瓜皮帽打落,露出半個花斑稀疏的腦殼。
“是是是。”賴頭張立刻見錢眼開,也不計較被揭了短,笑眯眯地給他們讓道。
馬車朝前快跑,莫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世子爺,您還是回去吧,這點小事,我來就好。”
“我又沒說出來找她,只不過散散心罷了。”馬車內的人半晌才說了一句,“好了,別嘀咕了,回去吧。”他只希望韶華真的已經嚴愷之接回去了。
目送馬車遠走,賴頭張不住地掂了掂銀子,心裡想着果然是京裡的貴人,出手就是大方。雖然他只是跑了一趟,可這錠銀子怎麼也夠他滋潤兩三個月了,就是不知道韶華哪位貴人。
一邊樂滋滋想着等會兒是去找曹寡婦,還是去東村喝酒,有錢底氣足,賴頭張覺得自己揣着塊銀子,走路都生風了。忽然一匹駿馬朝他衝了過來,堪堪在他面前兩步之遙了住繮繩,嚇得他跌倒在地,險些尿褲子。還以爲對方是要來大街的,賴頭張死死地護着懷裡的銀子。
卻聽到馬上的人說道:“這位大哥,我跟你打聽一個人。”
賴頭張一聽,又是個來找人的,立刻起身嚷嚷:“怎麼又打聽,個個都拿我當包打聽了是吧,給錢給錢,沒錢我什麼都不知道。”話還沒說完,又一錠銀子砸下來,賴頭張立刻餓虎撲羊似的撲過去,把地上的銀子撿起來,捧起笑臉對馬上的人恭維:“這位爺,您想問什麼,儘管問,小的一定把知道的都跟您說。”
英九對賴頭張這種狗腿似的人很是反感,奈何他是奉命出來找人的,不得不跟他搭話,“前陣子可聽說有個孕婦在附近,大概八九個月的身子。”自家主子被皇帝嚴令禁足,累死的除了馬,就是他們幾個跑腿的。不過失蹤的是自家主母,還有未來的小侯爺,英九不敢說半個累字。
賴頭張疑惑地看着英九,訥訥地說道:“咦?怎麼你也來找她。”
難不成真的是很來了位貴人?這前前後後還不到半個時辰,就有兩路人過來找她,該不會是宮裡的主子吧。賴頭張心裡打了激靈,暗暗想着,一定得回去好好查清楚,說不定以後進京還能再討個賞。
“還有誰?”英九立刻謹慎起來。
賴頭張老實地回答:“剛剛有個莫爺,還有個不知道哪位主子,也來問過了。聽說先前是有這麼一個人,不過聽說被她男人接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英九大吃一驚,如果真是韶華,哪來的男人能把她接走。
賴頭張指着弘方他們遠去的方向,說到一半,耳邊一陣風過,又把他的帽子給吹翻了。“就剛不久啊,而且還、還……欸,怎麼又走了。嘖嘖嘖,真是個貴人,一下子就賺了這麼多。”
看着英九疾馳的背影,賴頭張愈發肯定,他一定是遇到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