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你們真不再多坐一會兒嗎?”
好不容易等來了李斯年,結果卻是來接周嫣回家的,韶華有些不捨,姑嫂一路挽着手一直相送到門口,仍舊依依不捨地不肯放開。
周嫣覺得好笑,“又不是以後不來了,你這般委屈做什麼。”自打知道韶華對付徐心如的手段後,周嫣對她頓時刮目相看,也不禁感慨這當家主母確實不好做,就算沒有婆媳妯娌刁難,也總會生出旁的事端。
李斯年伸手扶着周嫣走下臺階,看着韶華一臉戀戀不捨,“你趕緊回去吧,等你生了孩子後,再過來給你二嫂傳授經驗。”李斯年的話把周嫣鬧了個臉紅,立刻得到一頓粉打,李斯年把妻子的粉拳秀腿當做羞澀,把韶華也樂得眉開眼笑,連聲答應。
“這個沒問題,不過二哥哥可得多背幾本書,二嫂可等着你到時在窗下講古呢。”韶華曖昧地衝周嫣眨了眨眼。
“侯夫人,你該進屋!”周嫣咬牙切齒地說道。
李斯年雖不太明白她們姑嫂在打什麼啞謎,不過也笑看着她們再次做最後告別。
忽然,眼角閃過一個人影,等他轉過頭,卻看不到什麼,眉頭頓了一下,“侯爺回來了嗎?”
“沒啊,他今晚也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最近越來越晚了。二哥哥找他有事嗎?”韶華被李斯年的話問得莫名其妙。
李斯年搖頭,“沒什麼事,只不過看到個熟悉的人影,還以爲是來找侯爺的。”雖然他不敢肯定,但是那背影實在太像了。韶華跟着走出來張望,卻被李斯年好笑地推回去,“好了,我們走了,你還是安心在家養胎吧,這會兒不能再亂跑了。”
果然,做人不能前科,聽着每個人都拿她之前的事取笑,韶華也懶得再反駁了。
直到他們的馬車遠去,韶華才轉身進門。忽然念頭一轉,想到最近好久沒去給嚴夫人請安,而且錦華的死讓她覺得心有惶惶,想去嚴夫人的佛堂靜一靜心。
可快走到院門口時,卻看到伺候着嚴夫人起居的岑婆子急走過來,給韶華請安。
“怎麼回事,岑媽媽不去伺候太夫人,留在這裡守門作甚?”韶華問道。
岑婆子笑答:“太夫人說要休息,不讓別人打擾,所以我就出來守着。”
韶華蹙眉,“是身體不適嗎?可要我去喚大夫。”
岑婆子急忙拒絕,“不不,不用了,太夫人說只是想靜一靜,大概最近耽着小郎君出世,有些勞神了。”
看到岑婆子目光落在肚皮上,韶華只好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去打擾她,就去佛堂坐坐就好。”她也知道嚴夫人對這個孩子有多期待,打從心裡慶幸自己能遇到這樣明事理的婆婆。
岑婆子面有難色,“夫人,太夫人就在佛堂裡休息,這一進去勢必會驚擾到太夫人的。”
韶華沉了眸子,看這岑婆子許久,然後才淡淡地說道:“那好吧,我改日再來。”韶華轉身,似乎聽到岑婆子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等到走遠一些,她才低聲對初荷說:“去看看剛剛什麼人進府了。”
初荷面有訝色,“夫人怎麼知道太夫人院裡有人?”
韶華凝神沉思,“佛堂清冷,除了做功課和靜思,要休息都不會挑在那裡。”剛剛李斯年才說看錯人影,以爲是要找嚴愷之,現在嚴夫人院子就攔着不讓人進,想來李斯年沒看錯,他說的熟悉人影應該就是進府來的,而且找的不是嚴愷之,而是嚴夫人。
只不過讓韶華疑惑的是,會是誰,竟然要避着人進府,若是世家貴婦,絕對不會走偏門進來的。而且按李斯年的話說來,這個人想必和嚴愷之也認識。
一個嚴愷之認識的人卻暗暗跑去見嚴夫人,這不時有些奇怪嗎。
“太夫人,剛剛夫人來了。”林氏端了茶進屋,對嚴夫人輕聲道。
嚴夫人眉頭微蹙,“她說了什麼嗎?”
林氏搖頭,“沒有,好像是要去佛堂,不過讓岑婆子攔下了。”見嚴夫人點點頭,林氏上完茶,躬身退到門口,對陰影處也欠了欠身,然後帶上門,悄悄離去。
這個時候,站在陰影的人走了上來,身形並不高大,略有些壯,一身風塵僕僕,好似趕了幾日的路程。
他看着上位閉眼誦經的嚴夫人,聲音有些哽咽,“然娘。”
話音剛起,就聽到嚴夫人一聲厲喝,“放肆!叫我嚴夫人。”
男人聽到她的怒意,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頹然地低下頭。恭恭敬敬地舉起雙手,給嚴夫人行了個大禮,“屬下靳昭成見過嚴夫人。”
良久,聽到一聲重重的嘆息,男人心神悸動,卻抱拳站定。
“參將大人別來無恙。”嚴夫人軟下聲的一句稱呼,讓靳昭成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坐下罷,你日夜兼程,一路奔波,辛苦了。”
“蒙夫人不棄,若有屬下能做的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靳昭成並沒有坐下,反而口氣更堅定了。
嚴夫人卻笑了起來,眼神有些苦澀,“參將大人如今是一城之首,能得大人這句話,真是榮幸之至。”靳昭成讓嚴夫人笑得有些心慌,他想開聲安慰,可是嚴夫人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我今次見你,確實是有事需要你幫忙。”
“夫人但說,靳某決不推辭。”靳昭成連聽都沒聽完嚴夫人要他幫忙的事,立刻就開口應下了。彷彿嚴夫人是要他挖心剖腹,他也能立刻提刀,絕不眨眼。
儘管外人都知道靳昭成原乃嚴素的部下,嚴素死後,靳昭成隨即被提上來,替代了嚴素的位置,也穩住了陵京的民心。除了前兩年那一次動亂外,這十年來,陵京在靳昭成管制下都太平安詳,就連先帝都好幾回稱讚靳昭成守城有功。
只是這麼一個將領在昔日上司的遺孀面前卻顯得如此卑微,實在要人欽佩嚴素當年的威名和震懾。
但卻只有嚴夫人一個人不這麼認爲,她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好似能看到舊日的時光。忽然一陣刀光劍影,血紅染上了霜白,女人衣衫凌亂奔出營帳面對的是丈夫的慘死。嚴夫人猛地感覺到周身一陣戰慄,像是被人扼住喉嚨一樣,眼眸變得尖銳而勁烈,拳頭緊握,指甲都要嵌入手心。
“夫人?您沒事吧。”靳昭成等了良久都沒等到嚴夫人的下一句話,不禁擔心地問出聲。
嚴夫人忽然被拉回神,眼神再次嚴厲起來,戒備地盯着靳昭成,幽幽說了一句,“如今二郎登基,四海安穩,愷之也娶妻生子,若是蘭芝能在身邊,我倒也沒什麼遺憾了。”
“只要夫人一句話,我就是死,也要把蘭芝帶回來!”靳昭成知道蘭芝的事,心裡也很氣憤,可惜他也只能按兵不動。
“別提什麼死不死的,我現在還不想要你的命。”嚴夫人對靳昭成動不動用生命下賭感到不屑,“蘭芝是爲了她兄長才和親的,這個人情自有愷之去還,你沒資格代替。”
靳昭成被她說得臉上有些訕訕,只好選擇沉默,只聽嚴夫人嗤笑一聲:“她當年能逼死夫君,現在自然也一樣能拿愷之的命當賭注,若不是蘭芝,或許我們嚴家就絕後了。”靳昭成抿脣不語,當年的事他也責任,所以靜靜地聽着嚴夫人說話。
“我不是要你起兵造反,也不是要你殺人放火。二郎是二郎,她是她,這一點我心裡很清楚。”嚴夫人說着,表情變得凜然冷漠,“她當年繞了那麼大一個圈,拖了那麼多人下水,就爲了把端明皇后拉下臺。如今天下依舊是秦家的天下,她是不會甘心就這麼收手的。”
“她把柔婉嫁給徐家,看似拉攏徐家,其實也是想制約徐家。可是徐家卻把女兒塞到我家裡來,呵!想必他是沒忘記當年怎麼把夫君殺死,以爲把女兒塞過來就能當還債,他真是太天真了。”嚴夫人說得咬牙切齒,面上露出兇狠的眼神,和她平時慈眉善目的樣子截然不同。“我要你去把徐家和賀家撩撥出間隙來,我要他們狗咬狗,讓她徹底絕望!”
靳昭成看着面孔因仇恨變得扭曲的嚴夫人,遲遲才問道:“夫人是要把她的事昭告天下嗎?”
其實,嚴愷之早就知道當年害死嚴素的人是誰,或許有人要怪背後告密陷害的小人,或許有怪御史太過沖動武斷,可誰知道他們也都只是棋子,真正的主謀安坐在京裡,誰都挑不出刺。
“昭告天下?那誰還能服二郎,二郎的江山不穩,愷之也好不到哪裡去。”嚴夫人看似無奈,“我不能殺她,但我可以讓她絕望,讓她想要的永遠得不到。我忍了這麼多年,頂着這個她恩賜的名頭,還得在她面前賠笑討好,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只怕我死後,也都沒資格面對嚴家的列祖列宗,更沒資格面對他。”
“夫人,請允許我事成之後,以死謝罪。”靳昭成對嚴夫人的恨感到陣陣心疼。
哪料嚴夫人諷刺道:“等事成之後,你要死不死,與我何干。”她心裡驀地一震,“夫君的死,有你沒你都是逃不掉的,以前的事你別提求我原諒,我都沒機會求他原諒了。”
這句話說得她一陣揪心,眉頭久蹙而無法釋懷。
“或許等我死的時候,會考慮原諒你。”嚴夫人閉眼深嘆。
“夫人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看着嚴夫人神情絕望,靳昭成有些激動。
嚴夫人睜開眼睛,倩然一笑,“我活那麼久幹嘛,怕污他名聲不夠久嗎?你知道嗎,他的清白不是被賀家毀的,是被我毀的。”被誣陷可以洗冤,可是她卻是他永遠的污點。
若是嚴素在天有知,也絕對不會要這個恥辱的爵位,可是她不行。她拒絕不了,她必須頂着個名頭才能護得了年幼的兒女,明知道夜裡會噩夢醒來,她也得強顏歡笑活下來。韶華說她是爲了替嚴素積德而吃齋唸佛,而韶華錯了,她只是爲自己洗脫罪孽纔信佛的。
嚴素的死,賀家有份,徐家有份,靳昭成有份,她也有份,偏偏被人以爲是主謀的汪家纔是最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