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輾轉了一夜,腦子裡全是徐勇媳婦和龐丁媳婦的事,怎麼都沒睡好。這麼吼了一嗓子,心裡確實很爽,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她們可都不是三四歲的孩子,被她這麼一落臉,背後會不會搞些小動作來整她,誰都不知道。嚴夫人又說開了自己不理事,接下來許多事情都要韶華自己去處理,就算她們不搞小動作,只消在韶華吩咐事情時推脫阻礙一下,就夠她頭疼了。
這麼一想,韶華有些後悔自己一根腸子通到底,好歹得和嚴夫人通一通風聲。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來彌補,會不會太慢,要不然把事情丟回給嚴夫人好了,反正她沒什麼野心非得當家做主。只要能睡覺醒來都可以看到嚴愷之,去討好嚴夫人對韶華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直到天微醺,整個人疲憊到沉沉睡下,卻感覺身邊的人離去,空了一處溫暖。在朦朧之間,只見他俯身在她額上印了一吻,替她掖好被子,然後轉身離去。
等到韶華翻身轉醒,天已經大亮,她一想到自己準備去裝個好好媳婦,立立規矩的,這下子又拖延了時間了。
她連忙起牀梳妝,用最快的速度捯飭好自己,立刻朝嚴夫人的小院奔去。那速度可讓初荷小小吃驚了一下,要知道韶華從來都沒有這麼果斷地起牀過。
果然,等她來到嚴夫人的屋子時,她已經悠哉悠哉地坐着喝茶,聽丫頭小藕在講些愉快的趣事,樂得眉開眼笑。看到韶華累得一臉紅撲撲,還故意調侃了她一番。韶華打起笑,連忙進去行禮,像是一個恭順賢淑的模仿媳婦一樣,對嚴夫人的話除了輕聲附和,總是極盡謹慎地賠着不是,讓嚴夫人都有些好奇側目。不過她只是淡淡笑着,沒有戳破韶華的僞裝。
終於在一番閒扯後,韶華忍不住跳入正題,她示意讓初荷帶着其他人先退下。她側過身,望了嚴夫人一眼,低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口氣也極盡謙遜,把她昨晚想的事情,委婉地轉達給嚴夫人。
“阿孃,您看這事怎麼辦好。”
嚴夫人撥了撥茶蓋,正要抿一口,聽到是韶華的話,不由得頓了一下,望着她一臉忸怩,故意問道:“什麼事怎麼辦好?哦,你是說昨天那事啊,你不是解決了嗎。”見韶華一臉乾笑,她展開和藹親切的笑顏,那臉上溫柔的目光和嚴愷之極像。
“媳婦昨天回去想了很久,始終覺得不妥。”韶華眼眸掃過嚴夫人側耳傾聽,連忙道:“昨兒是媳婦考慮不周,被嬤嬤數落了才反應過來,這徐勇媳婦到底是家裡的老人,她老子娘還是阿孃陪嫁過來的,而且徐勇如今又是家裡的大管事。我竟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落了她的不是,這不是給阿孃落臉嘛,我這想來想去,心裡覺得不安,特意過來向阿孃賠禮,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撫她好。”
說完,她靜靜地等着嚴夫人的回答,心裡暗想,自己這麼讓步,要是嚴夫人是袒護徐勇媳婦,自該出聲。
嚴夫人抿了抿脣,小心隱藏好眼裡的笑意,輕輕合上茶蓋,把茶杯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打量着韶華誠惶誠恐的樣子,卻捕捉到她不安分的眼神,然後慢悠悠地開聲:“你不擔心給徐勇家長臉後,龐丁那邊不舒服了?龐丁的義父是敬事房裡的二把手,許多宮裡人看到他都要尊稱一聲龐總管。”一句話又把兩人拉到天平的兩端,上下浮沉的天平,似乎又漸漸恢復了平衡。
一聽嚴夫人開口就提龐丁,韶華心裡忽有定數,“可是,就算這樣,可龐丁不也已經是侯府裡的人了嗎?”
“話可不能這麼說。”嚴夫人說話藏了一半,就收住,聽得韶華心裡如同十萬只螞蟻在亂爬。
“阿孃,媳婦可不可以提個要求?”果然,這種踩着脖子繞着腸子說話的方式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到的,韶華心裡十分同情且佩服綰華,到底是怎麼做到能讓人點頭稱頌的標準好媳婦。看來她真的得去和綰華取一下經了。
“說吧。”嚴夫人挑了挑眉,口氣愉悅地說。
韶華見她眼裡滿是笑意,知道自己剛剛蹩腳的演技被她瞧出端倪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露出一臉討好的笑臉,軟聲哀求道:“能不能請阿孃出山,這侯府家大業大,我一個鄉下丫頭,實在搞不定。”被韶華一句“家大業大”說得嚴夫人差點噴茶,好險她剛剛把那口茶給吞下去了。
還納悶着這丫頭怎麼轉了性子,來裝起二十四孝婦了,而且顯然是業餘的,表情是到位了,眼神卻老是亂飄。
結果韶華一露出巴結的笑容,她立刻取笑了一句:“我還想看看你能撐多久,沒想到,就這點小事,立刻就露馬腳了。”韶華立刻露出她拿手絕技,眨着水汪汪地眼睛,一臉天真無邪地望着嚴夫人,逗她會心一笑,“得了,收起你這副可憐樣子,要是讓愷之看見了,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怎麼會呢。”韶華心中慶幸嚴夫人是吃這一招的。只不過她並不知道,其實私下蘭芝就跟韶華這個德性差不多,嚴夫人不過是想到女兒,一時心軟。
對於韶華這個媳婦,嚴夫人還算滿意,不管是模樣,還是家世。更重要的是兒子喜歡,女兒又是把她誇上天,她也就不爲難她。其實嚴愷之昨兒回來,知曉這些事後就跑來跟她求情,讓她多幫幫韶華,別給她那麼多事做,她一個小娘子管不了那麼多,氣得她差點把兒子給踹出門,這麼快就有了媳婦忘了娘。
所以等韶華過來的時候,嚴夫人也故意裝傻,就是想看看韶華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也別煩了,愷之一大早就過來和我說這件事了。確實,昨日是故意讓你出面的,雖然你的做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總算還是能把事情壓下去了,我也不計較你。這氣勢和魄力是不錯,但這不是什麼長遠之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夫妻倆倒是打的同一個主意。
可是,想讓她接手這事,沒門!
看着韶華沮喪着臉,嚴夫人伸手把她招過來,“五娘,我有話和你說。”
韶華一挺胸脯,一副大義凜然地樣子,“阿孃您有什麼話就說吧,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挺您辦到。”
嚴夫人並不喜歡那些扭捏的深閨娘子,相中韶華,也是被她那古靈精怪的性子所吸引。“愷之是個悶葫蘆,他心裡有話也不一定會說出來,有你在他身邊,我也放心。”
韶華沒想到嚴夫人忽然說這事,臉上一臊,“阿孃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伺候好夫君的。”心裡卻腹誹,這母子轉移話題的速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快,她差點沒咬到舌頭。
嚴夫人一看就看透她的心思,搖頭道:“你們夫妻的事我就不管了,早點生個孫子出來就好,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件事。”
歪着腦袋,韶華一陣茫然,“那是什麼事?”
嚴夫人嘆了一口氣,這話她早就醞釀很久了,只是沒找到時間和韶華說,“既然今日你主動來問的我,我也就坦白和你說開。”看韶華臨危正坐,她輕飄飄地說道:“我並不是個難伺候的大家,晨昏定省這事,你自己看着辦,我不強求。我就愷之這麼一個兒子,如今蘭芝遠在塞外,我也不想在家裡鬧出那麼多問題讓他頭疼。但是這家事,我是不會出面的,這是興勇侯府,你纔是女主人。”
“可是阿孃……”韶華被嚴夫人的豪邁氣勢給嚇到了。腦子裡有點懵:這聽上去怎麼不大像一個大家對兒媳婦說的話。
嚴夫人沒理會韶華的走神,隨着眼神變得堅定清晰,口氣也嚴肅起來,讓人不敢造次。“徐勇他老子確實對嚴家有功,但嚴家也沒虧待過他們,在愷之和蘭芝還小的時候,我睜隻眼閉着眼也放手他們去做,只是奴才終究是奴才,家生子就得有家生子的樣子。至於龐丁,就像你說的,進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該怎麼着就怎麼着吧。不過,別逼急了,兔子都會咬人。”韶華分明看到嚴夫人在說到徐勇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輕蔑和憤怒,看來如她所想,嚴夫人早就想處置他,只不過是自己不好出手。
“那阿孃,這兩個人都不能留?”韶華小心翼翼地問。
把心裡話說出來,嚴夫人心裡一空,對韶華的話顯得不以爲然,“這個我不管,你自己看着辦。”忍着笑看着韶華臉上表情一僵,點點頭對她說了一句:“對了,幾年前,讓徐勇辦置了兩塊地,本想留着給蘭芝當嫁妝,可後來不了了之,你記得給收回來,再拖下去我怕要不回來了。”這件事她壓在心裡很久了,可是每次要辦他,徐勇總是能生出一些其他事來讓她頭疼,如今正好,總算有個人可以替她去煩惱這些事了。
韶華聽得頭皮發麻,心裡已經不只是乾笑那麼簡單了,看着嚴夫人愈發愉悅的表情,她差點就想吼出來。可還沒出聲,嚴夫人又眯着笑眼道:“還有,總務府撥下來的東西,單子是在我這裡,但是賬本還捏在龐丁手裡,你有空也給拿回來。”
說得好像讓她去倒杯水似的,要是那麼簡單,爲什麼要留在讓她去做。韶華忽然十分好奇到底嚴愷之和她說了什麼,爲什麼嚴夫人這麼有信心把事情丟給她去做。
嚴夫人起身,在韶華還沒開聲反駁之前,順便下逐客令,“就這兩件事,你想辦法處理一下,今兒初一,我趕着去淨因寺,你要沒事就下去吧。”
“是。”由於回答得太過順口,韶華回過神的時候,才反應自己後悔太遲了。
她到底是遇上怎樣一個婆婆,難道婆婆刁難媳婦的招術不都是讓她立規矩,不給吃飯,沒事找事,間隔夫妻關係的嗎?爲什麼她的婆婆看上去那麼和藹可親,甚至不要她立規矩,還勸他們父親恩愛,可她覺得自己遇到一個無比頭疼的難題。
初荷和幼菡在門口竊聽了很多,對於嚴夫人的態度滿口都是稱讚,忍不住感慨:“夫人,我看太夫人對您可真好。聽說別的娘子一過門,不過是大家刁難欺負,就是妯娌姑嫂不睦。可我瞧着太夫人爲人和氣,又沒讓您立規矩,也不和您爭家權,一過門就能做主。”她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這麼善良體貼的大家,簡直就是楷模。
初荷也跟着附和,“是啊,我也覺得太夫人好說話,我一開始還替夫人您一把汗,擔心太夫人守寡多年,會不會和您爭侯爺呢,現在我就放心了。”她跟着韶華來之前,崔媽媽特意把她拎過去,單獨說了半天的話,叮囑了各種事情,如今來看一切都是瞎操心。
韶華轉過頭,立目掃了她們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們一個兩個,左一句開心,右一句放心,敢情你們都是太夫人派來看我好戲的?”
“夫人,我不敢。”初荷立刻縮了脖子,幼菡也吐了吐舌頭。
“你們以爲她真那麼好說話,她只是丟下一堆爛攤子,等着讓我收拾。”一想到最後嚴夫人臉上那親切得讓她雞皮疙瘩的笑容,韶華忽然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定西侯夫人。她一拍額頭,無奈地感嘆,“罷了罷了,至少她不會和我作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或許她該慶幸的是,嚴夫人到底不是辛夫人,否則以她那性子,恐怕日子更不好過。
忽然,韶華有些同情攸寧未來的媳婦。
收起情緒,韶華帶着她們走回自己的小院,一邊問:“幼菡,讓你問的事,你昨日問得怎麼樣了。”
多虧淩氏把拐腳張夫婦也都陪嫁過來,有了張大娘的口才,幼菡打聽起事來也輕鬆許多。“回夫人的話,徐勇果然是霸佔了侯府兩個莊子,不過表面上說是替侯府看管着,可是私下聽說莊子裡的佃戶莊頭都管他叫徐爺,每年都會孝敬東西給他。”對於徐勇的事,幼菡起初聽到也大吃一驚。
“這個蛀蟲!”韶華憤憤地拍了一下桌子,看來皇帝不只是體貼嚴愷之才賜了那麼多東西,而是怕原本的興勇伯府根本拿不出那麼多東西來做門面。
“還有徐勇媳婦也不是個善茬,她是針線房裡的人,可是帳房先生是乾妹夫,有人說看到她從針線房拿東西回去,不久後就會讓帳房掛賬補回來。”幼菡一臉嚴肅地說道。
“原來還是個吃裡扒外的,我非揪了這兩個毒瘤不可。”韶華氣得牙齒都磨得咯咯響。
初荷在旁聽得也暗自心驚,可是想來一下,打斷了韶華的話。“夫人,只怕沒那麼容易。”
“怎麼了?”韶華側頭望了她一眼。
自從有了當初的決心,初荷在交際處事方面也有很大的進步,“聽說這羣人是跟着太夫人他們從陵京退回來的,算是同甘共苦的一羣人,除了一些留在陵京的,大部分都有姻親。而且聽說有些人家裡還有在陵京守城的,侯爺和陵京那邊的書信來往,都靠他們在跑。”
聽完初荷的話,韶華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爲這個,所以嚴夫人才沒把徐勇除掉。“那龐丁這又是怎麼回事?”
看到韶華點頭稱讚,初荷顯得十分開心,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全部倒出來,就連幼菡都忍不住好奇初荷什麼時候也有這本事了。“夫人,我聽嬤嬤說過,龐總管雖是敬事房的,但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爲人倒是和善,是個明事理的人。我看龐丁在侯府裡囂張,不過是仗着他們不認識龐總管,以爲他是敬事房的二把手,本事大,所以不敢招惹。”
韶華一拍額頭,“我差點忘了,嬤嬤在宮裡待過,這個我得找嬤嬤商量一下先。”
她果然是給暈腦了,放着這麼一個人不用,是子啊太浪費了。
“爲什麼不找太夫人?”幼菡問道。
韶華撇了撇嘴,“她巴不得躲得遠遠的,什麼事都不要插手。”嚴夫人要是肯出手,就不會這麼着急把事情推給她了。
初荷搖頭道:“我覺得太夫人不像這種人,畢竟這也是她的家,要是夫人真的處理不了,搞砸了,難道她真的會不插手嗎?”
韶華被提點了一下,心裡有些懵懵懂懂,但又一時說不通,自言自語道:“對啊,我要是把這個家弄得一團糟,對她也沒什麼好處。可是,她幹嘛非讓我出面,就因爲現在叫興勇侯府了?”
初荷掩嘴偷笑,“大概太夫人是覺得夫人能獨當一面吧。”
韶華翻了白眼,“少給我戴高帽,如今十面埋伏,我光擋一面,早就成馬蜂窩了。”
幼菡一本正經地說:“或許太夫人只是不想和宮裡有衝突,畢竟太后娘娘和太夫人是姨表姐妹呢。”
到了這個時候,韶華也不得不接受任何一種說法了。
這時,劉小丫忽然從門口探出個腦袋,把她們嚇了一跳:“夫人,祁大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