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羅和青國之間的恩怨就跟是歷史上任何時期,遊牧民族和耕種民族之間的矛盾一樣。一個是地廣人稀,水草豐美,天高高,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一個是風景秀麗,物產豐饒,山海相望,水田阡陌,生養不息。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誰都眼紅對方所擁有的,當誰都不能強大都吞噬對方時,戰爭與和平就相互交替,直到另一種形式來取代。歷代青國皇帝都是極爲聰明能幹的,因爲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從未放鬆警惕,勤加練兵。所以三十年前那場惡戰才能得以勝利,甚至還生生地將多羅的生產力打退了十年。
辛茂山是常年駐守川北,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多羅的謹慎和發展遲早會重新挑起這場戰爭,只是他不知道能否在他有生之年,護住川北這一道防線。
只是嚴素的慘死讓他多了一個心防。
他與嚴素並非深交,各守一城,只因信念相同,相互神望罷了。而他的下場讓辛茂山提了醒,但凡不在皇帝眼皮底下的臣子,再忠心也經不起旁人的一聲挑撥。論起戰績,論起忠心,嚴素又何嘗比辛茂山少,況且他的妻子和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妹。可最後他被誣陷叛國,慘死士兵刀下,這怨只怕會讓六月飛雪,竇娥泣淚。
所以,當年一襲白衣的少年跪在跟前,青澀稚嫩的面孔上,有着一雙與嚴素無二的堅定眼眸。辛茂山選擇出手,不但是因爲他對嚴素的敬佩和惋惜,也存了一絲對自己前途的擔憂。
沒想到,十年後,嚴素早已被追封爲興勇伯,而他也僥倖地在川北過了十年快活日子。一聽有人傳言川北不保,涼城告危,安坐在府中的辛茂山立刻跳起來。當年也是這樣,隔日嚴素就被京中派來的人給扣住,甚至未等歸京已經殺害。辛茂山差點就帶着妻兒連夜歸京,可沒過幾日,聽聞嚴愷之率兵解了涼城之困。
那時才知道,當年那個少年已經長大成人。
再聽他是從陵京而來,辛茂山心中也明瞭幾分,暗自吩咐手下大將,布好城防。只等小女兒週年祭日之後,就擇日返京。而當他們歸來後,不出辛茂山所料,皇帝龍顏大悅,賞賜金銀府邸,令他安生在京裡住下,隻字不提返回一事。
當二皇子弘弋微服前往將軍府拜會辛茂山時,攸寧隱隱有種預感,嚴愷之要回來了。
果然,還沒等他去給韶華通風報信,就聽到捷報歸京。
川北一戰,多羅大敗。
這一消息瞬間就傳遍了皇宮內外,城裡百姓紛紛出門爭相歡呼擁抱,感激皇帝英明,蒼天仁慈。因爲凱旋的大軍要五日後才能到達京城,興勇伯府的門檻差點要被踩平了。興勇伯夫人受不住這種熱鬧,早早就向皇貴妃求助,被接往宮中小住,直到嚴愷之凱旋歸來。
原本就嫉妒淩氏嫁女,辦得風光完滿,劉氏也準備把斯晏的婚禮也辦得滿城皆知,奈何拿定的時候碰上川北告急,而斯晏大婚當日卻撞見嚴愷之凱旋而歸。雖然一樣是滿城喜慶,張燈結綵,鞭炮連天,可問題是人家是爲嚴愷之而高興,道喜的人走得方向也是往興勇伯府的方向。甚至還有人走到半路,被人幾句熱鬧相邀,結果跑到興勇伯府去了。
一場熱鬧喜慶的婚禮,結果連位子都沒坐滿,席間吃酒的人都稀稀拉拉,甚至還有一些是混進來偷吃東西的。劉氏當下就黑了臉,要不是淩氏在旁扯着,恐怕當下就要甩袖離去。
淩氏從煦園回來,一路都是偷偷捂嘴笑着回來。韶華因爲不能外出,又無法前去煦園,所以坐等淩氏從煦園回來給她說趣事。可是淩氏喝酒喝得多,回來也酒醺醺的,韶華只好從熹園回來,讓人去把攸寧給找來。今日李家辦喜事,攸寧作爲李家長媳的孃家代表,理應前來,雖然他更像跟着衆人出城去看大軍凱旋歸來。
“五姐姐這是在等誰呢?”
一個聲兒嬌滴滴地呼喚,聽得韶華打了個激靈。她回頭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見的錦華,看她原本和她一樣的肉臉已經瘦出了精緻的少女輪廓,眉眼更加嫵媚動人,舉手投足之間都彷彿有蘇氏的影子。韶華心中一驚,這纔多久沒見到錦華,怎麼好像她變了個人似的,自己還是沒長大的模樣,可錦華這身段走出去,絕對想不出她尚未及笄。
“七娘怎麼也有空出來散步。”韶華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自從綰華出嫁後,韶華就儘量避免在碧梧軒內遊蕩。要麼就是在屋裡乖乖呆着,要麼就是去煦園、燾園,找兩位嫂子說話,只要在碧梧軒難免是要碰上錦華的。不過她倒還沒正面和錦華碰上,只是時不時就聽到有哀怨的琴聲,在院子裡響起。
錦華看着韶華裹得圓圓的,像顆糉子一樣,縮着脖子,跺着腳在大門附近走動。
今日是斯晏的大喜之日,鑑於錦華在李斯年成親時的舉動,淩氏特意把她的琴給沒收了才離去。憶柳對此很不滿,想爲錦華去李勳卓面前告狀,可是被錦華阻止了。她心裡清楚,今非昔比,沒有蘇氏,李勳卓對她也遠不如當初那般寵愛。就連她去請安,李勳卓也只是淡淡地問過她日常起居,就讓她回屋,根本不肯與她多說話。
換做以前,她放肆無賴地跟李勳卓撒嬌討賞的時候多了去,就算她不開口,李勳卓也會主動問她是否欠缺。
同樣是兄長大婚,沒有琴聲相伴,錦華只能無聊地出來散步,沒想到會遇上韶華。
“當時先生教咱們四人學問,三姐姐已經出嫁,燕綏姐姐也成了咱們嫂嫂。下一個,就輪到五姐姐了。若是五姐姐也能尋到如意郎君,想必先生一定很開心。”錦華看了韶華一眼,眼神說不上是羨慕還是輕視,臉上淡淡低笑着。
“我若嫁得如意郎君,全家人都很開心。”韶華說道。
錦華頓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捉她語病,然後笑了笑,“那倒是,五姐姐現在是家裡的掌上明珠,不管怎麼說,母親和爹爹都一定會給五姐姐尋個好夫婿的。”
韶華受不了她拐彎抹角地說話,皺了皺眉,“你想說什麼就直說,這大冷天的,說這風涼話幹什麼。”聽着讓人直發毛,“要是沒事就回屋子待着,別到處亂跑。今日是四哥哥大婚,人來人往,別讓人見着說閒話。”
錦華撇了撇嘴,看韶華打發了守門的媽媽,似乎有意要出門,說了句,“我是來尋五姐姐的,五姐姐要是想出門,那就帶上我吧。母親把我的琴給收了,我在屋裡也沒事做。”
韶華翻了個白眼,心裡道,要不是你有前科,淩氏纔不會特意收你的琴。
“我沒去哪,就是到處走走,準備回屋了,你也快些回去吧。”韶華想到攸寧等一下回來,不想讓錦華見到,於是想着趕緊打發她離開。
只是錦華眼尖地看出韶華的不悅,心中暗道韶華定然有事,打定主意要賴着她。
不想總是說曹操曹操到,哪壺不開提哪壺,韶華看到攸寧匆匆朝碧梧軒趕來時,心裡把曹操給罵了幾遍。
“總算逃出來了,你再不救我,估計我得被人灌醉了。”攸寧一身酒氣地走過來,看着錦華眼睛都快瞪出來,一臉不悅地看着韶華問道:“這丫頭的是誰,這麼放肆,你的丫鬟嗎?誰許你瞪着我看,還不跪下。”
韶華一聽攸寧喝了酒,少爺脾氣立刻上來,有些後悔尋他來問話。看錦華一臉尷尬難堪,只得解釋:“這是我妹妹,七娘。七娘還不給攸寧少爺行禮。”
錦華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漂亮的人,雖然口氣傲慢無禮,可是眼神微醺,眉眼含情,皮膚白皙細滑得讓人羨慕。若不是他身材高挑,胸膛寬厚,說話的時候,喉結在他纖細的脖子上滑動,她幾乎要以爲眼前的美人是個娘子。此刻錦華腦子裡盡浮現了“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夭桃穠李”、“靡顏膩理”等字樣,可當她擡起頭,看着美人莞爾,又覺得這些詞語都是空洞的,不足眼前人十分之一。
這樣的美人她只在書中度過,也曾聽人說過,“世子妃的容顏可算得上獨一無二、傾國傾城……”忽然,錦華瞬間明白眼前人的身份,小臉一熱,低頭溫婉地行禮。
可沒等她開口,攸寧大手一揮,不悅地嚷道:“好了,退下吧。”看錦華愣着原地,又罵道:“臭丫頭,聽不懂說話嗎,還不滾下去!”
“攸寧,你喝醉了。”韶華凝眉,看到攸寧的小廝正站在階梯下,她心裡暗道,看來是問不出什麼的,立刻招手讓小廝過來攙扶攸寧,又對錦華道:“他喝醉了,說的胡話別放在心上。”
錦華莫名被罵了一通,咬了咬脣,轉身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