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都做不到。
他也做不到。
即便她說愛他愛過他,他也沒能掀起過她這麼深刻的情緒。
想想就覺得撓心撓肺的嫉妒。
閉上眼睛,他淡淡的回覆了章秘書一個嗯字。
顧南城到醫院的時候,晚安正在和任醫生商量骨髓配型的事情。
她承認她自私,如果這個世界上她失去爺爺,她就只剩下孑然一身。
不管付出任何的代價,她都要爺爺活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任醫生點點頭,“可不可行等評估出來再說,骨髓配型的難度係數相當大,可以的話讓跟慕老有關係的親屬都試一試,兄弟姐妹最好,兒子女兒也可以。”
晚安連忙道,“我是我爺爺的親孫女,我可以的吧?”
任醫生點點頭,“自然可以,我會負責安排,今晚慕老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慕小姐不必過於擔心,”頓了頓,他放低放柔了聲音嘆息道,“無論如何,這都是長期戰役,作爲家屬,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不管結果是什麼。”
從辦公室裡出來晚安就看到靜靜站在那裡抽菸的男人,他似乎等了很久,最近的氣息愈發的顯得陰鬱沉寂,黑色的襯衫包裹着他的上半身。
晚安看了他一眼,雙眼有些失神,沒什麼波動。
就要從他的身邊走過去。
顧南城手指掐滅了煙,低沉的嗓音,“我剛纔去病房看過慕老了,他問你是不是沒吃晚飯,讓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她的確沒吃飯,晚餐是應酬,雖然一般吃不到什麼東西,但一般也都不會提起吃,晚安接到電話就匆匆忙忙的來了,折騰了一兩個小時,只是神經緊繃,感覺不到餓。
“不了,我吃不下。”
男人拉住她的手臂,低頭注視她,嗓音溫柔而透着不動聲色的強勢意味,有條不紊的道,“你不是準備做第一個配型的?明天上午抽血,早晨不能進食,你要照顧老人家,準備糟蹋自己的身體?”
“去吃飯。”
這個男人一貫的態度,溫柔卻不留任何拒絕的餘地。
晚安如今已經沒那麼多的心力去想這些,除了爺爺的病情,其他的她都無暇分去過多的心思,也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和執拗一遍一遍的拒絕。
何況是根本就拒絕不了的男人。
他根本不可能容忍她如今的狀態還不吃東西。
顧南城帶她去最近的中餐廳,點了她喜歡吃的幾個菜和湯。
她不說話,他也安靜的陪着她,只是低低的提醒她喝茶,吃飯,不像以往那樣一有機會就有意無意的跟她親暱,摟她抱她親她抱她。
更像個不動聲色又隨時都在的朋友。
菜上齊之後,晚安扶起筷子低頭吃東西,動作有些遲緩,也看得出來她的心思不在上面,心不在焉的,只是強制性的喂着自己飯和菜。
顧南城抿脣盛了一碗湯放在她的手邊,她也沒看,甚至也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不是自己盛的,低頭慢慢的喂着自己喝。
一碗湯,一份飯,每個菜都動了點,她用紙巾擦脣,“你回去吧,我回病房。”
男人只是淡淡的道,“中間隔了一條馬路,我送你回去。”
晚安蹙眉,“不用。”
“我不放心,”男人低低徐徐的笑,勾勒的弧度渲染着自嘲,但是她沒看,所以也看不見,音色靜而淨,“我不放心我就沒辦法好好開車,回去也沒辦法好好睡覺,你不希望我再打電話打馬蚤擾你的,嗯?”
晚安沒回他。
於是整齊溫暖的路燈下,她長髮飄飄走在前面,挺拔的男人一言不發的跟在落後她半步的身側,不到半個手臂的距離。
顧南城送她回到醫院大廳,一隻手插進褲袋,另一隻手拉住女人的手臂,迫使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手指忍不住想摸上她的臉,眼神碰觸到她的眸,淡淡一笑,撩了撩她落下的長髮,低低的道,“我回去了。”
她不說多的話,只簡單地回了一個字,“好。”
任醫生安排親屬在血液科配型,同時也從各大醫院的骨髓庫進行配型。
晚安,威廉,黛茜的血液不是直接來安城的醫院抽的,不知道威廉用了什麼方式哄着她在紐約的醫院抽了血,然後想辦法送了過來。
大約一個禮拜後,結果陸陸續續的出來了。
顧南城在全國各大醫院調取了骨髓庫的數據,加上安城醫院的血液配型。
八天後,任醫生情緒頗好的跟晚安宣佈結果,“配型的結果比我想象中的好,慕小姐,我們從親屬配型和我們自己血液科留下的樣本中都有配型成功的。”
也只有顧南城,才能讓醫院破這個例,只不過到時候對方願不願意捐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可以嗎?”
任醫生搖搖頭,“配型成功的是黛茜小姐和……薄錦墨先生。”
晚安怔了怔,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開了一點,有就是好消息,而且現在還有兩個,只不過這兩個人……
她下意識的追問道,“還有其他人嗎?”
“慕小姐,能有一個很不容易,這麼短的時間裡有兩個已經是奇蹟……你還問有沒有第三個?”
晚安咬脣,很快的點頭,“我明白了。”
任醫生端詳着晚安的神色,“慕小姐,恕我冒昧的問一句……慕老和那位黛茜小姐是什麼樣的血緣關係?”
只說是親戚有血緣關係,但是具體是什麼院方並不清楚,何況對方還不是親自來醫院配的型。
他繼續道,“是這樣的,如果方便的話那就安排那位小姐來醫院一趟,她本人是肯定要親自過來才能確定能不能捐,還有就是,我個人認爲雖然目前合適的人選有兩個,但有血親的話,還是血親優先。”
“我明白,”晚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勉強的露出笑容,“我會盡快聯繫跟她談好,讓醫院能安排。”
晚安從副院長的辦公室出去。
黛茜?
爲什麼是她而不是自己?
晚安沒有先回病房而是搭乘電梯去了醫院的天台,站在上面吹了下風就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這是自上次黛茜去她的辦公室鬧之後,她第一次主動的聯繫他。
威廉的聲音壓得低,藏着不明顯的疲倦,晚安隱隱知道他們夫妻最近關係不大好,爭吵還是冷戰。
不過她都沒關心,現在除了爺爺的病情,其他的事情她統統不關心。
“結果出來了是嗎?”
天台的風颳得很大,將她的長髮吹起,“是,”她的嗓音雖然夾在風裡,但是很清晰,“任醫生說你的女兒配型成功了。”
電話那頭沒有馬上接她的話,晚安的聲音低了兩度,有些艱難的道,“我問過醫生了……骨髓捐獻不會造成什麼影響,之後做好休養是可以恢復的……”
“我知道,”威廉在那邊道,跟平常無異,但是細聽能感覺到有些壓抑,“過兩天我會帶她過來,這段時間你多陪着爺爺就是,其他的事情不用再操心了。”
晚安沉默了一會兒,“好。”
等和陪伴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下午傍晚時分,晚安推着輪椅在醫院下面的草坪上陪慕老散步。
爺孫倆正低聲聊着天,一抹身影壓着影子下來,擋住了光線,聲音在頭頂響起,“慕老。”
兩個字,不卑不亢。
晚安擡頭看着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女人,看年紀三十多歲不超過四十,但是心細或是對時尚首飾敏感的眼神卻可以判斷出她已經跟超過四十歲了。
保養得不錯,渾身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貴婦氣質。
晚安低頭,溫柔的拍了拍慕老有些乾枯的手背,很耐心的道,“爺爺,您先坐會兒,我待會兒就過來陪您去吃飯。”
還不等慕老回答,那女人看了他們一眼,才道,“晚安,我來不是爲了找你,是有事找爺爺談的。”
晚安站了起來,不溫不火心平氣和的道,“爺爺身體不好,有什麼事跟我談都是一樣的,我可以決定跟做主,威廉夫人。”
慕老拉住她的手,握了握,“沒事,晚安,”渾濁而有深意的眼看着前方,聲音緩慢而仍然透着精氣神,“說幾句話的力氣,爺爺還是有的。”
“威廉已經跟我說了這件事情了,雖然您一直都不喜歡我瞧不上我,但您既然是他的父親,我也自然把您當成是我的父親,如果醫院最後評估的結果這個手術是可行的話,我們黛茜也會願意爲您的身體健康做出犧牲。”
慕老的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眼睛仍是看着前面的湖面,而沒有正視她,“你特意過來,想說的應該不只有這些。”
“因爲把您當爺爺,黛茜纔會願意爲您抽骨髓,”女人的聲音儘量放得舒緩而柔軟,卻始終夾雜着不易覺察的某種清高,“那麼我也希望,您能真真正正的認她。”
晚安安靜的蹲在慕老的膝蓋前,一言不發,眸低垂着,掩住了所有的神色。
慕老笑出聲,終於擡頭看了過去,哪怕疾病帶給他虛弱和蒼老的感覺,但流露出來的依舊是不怒自威的氣勢,一雙顯得並不清晰的眼睛匿着笑意,叫人莫名的心虛。
“是認她?還是認你?做威廉夫人還不夠,怎麼,還想取代死了十幾年的雲槿做慕太太?”
不管多少年過去,即便今天是他有求於她,即便他已經無權無勢不是當年叱吒,只剩下一個同樣不成大器的孫女依靠,他在她的面前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
“不管您承認不承認,我是事實的慕太太。”
慕老從容的淡笑,“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我的承認?”
“因爲我知道威廉心裡有遺憾,這麼多年來他對您一直心存愧疚,雖然當年是您強行拆散了我們,但是畢竟您生他養他,時間長了,他會越來越愧疚,而我不想看到他這樣不開心。”
慕老眯起了眼睛,笑,“所以,你想讓威廉恢復往日的身份,讓我出面承認當初是我強行拆散了你們,是雲槿第三者進入你們的感情,而你們都是無辜的,你們纔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