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的病漸漸好轉,不再整日發熱,也能進食了。十來天左右已經漸漸可以下牀了,涵因也輕鬆了許多,用不着夜夜守着他了。
泰王和她這些日子接觸,每日看她守在自己身邊,知道這個姨母是真心待她好的,因此對親近了很多,再不復之前看她的戒備神色。
只是他好轉之後便四處找自己的乳母。此時,乳母已死,涵因怕刺激他,但又被他纏的沒法,只得哄他說:“老媽媽有事,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泰王眨眨眼睛,思索了一會而,擡起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說道:“她是和我兩個母妃去一個地方了吧。”
涵因瞧着他,心裡一陣唏噓,平時思維敏捷的她,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泰王的眼睛黯了下來:“我知道的,她們都不會再回來看?兒了。”忽然又擡起頭,向涵因認真問道:“小姨母,你呢,你會跟她們一樣丟下?兒嗎?”
涵因嘆了一口氣說道:“小姨母不會走的,會看着泰王殿下長大。”
泰王忽然伸出小手指,說道:“他們說拉鉤纔算數,小姨母你要跟?兒拉鉤。”
涵因怔了怔,用力勾出一個笑容說道:“好,我們拉鉤,絕不騙人。”
一個月過去了,疫情的勢頭漸漸弱了下去,從後世的醫學常識來看,這種流行性的重症感冒的爆發和流行都是有一定時限的,現在各地發病的人漸漸減少,得病的人也漸漸康復,在那時候的醫療條件下,能活下來的大多是健壯的人,而身體素質差的老弱婦孺則大半死去了。從這點上來看,泰王算是非常幸運的,也多虧涵因照顧得當,否則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不過泰王卻留下了咳嗽的毛病。此後天氣一變就開始咳嗽,有時候還會在病榻上纏綿很久。不過,此時還沒有人注意到,衆人只爲泰王平安而慶幸,等皇帝從洛陽回來,他們這些伺候的宮人都會成爲有功之臣。於是,這些人再不像之前那樣不情不願的,問安伺候也勤了不少。涵因和紫秀從之前沒跟着一起鬧事的小宮女中挑了幾個穩重的,跟她們一起照顧泰王,負擔減輕了許多。
因情況好轉,文媽媽便不來的那麼勤了。原本毓福宮各門都有太監看守,防止有人從毓福宮中跑出來。宮中留下的人本就很少,外面的守衛值守更替比平時頻繁,基本上每兩三天就得輪一班,這一個月來讓這些人累的不輕,現在情勢不似之前那般嚴峻,這些人也都逐漸憊懶起來,不再像初時那樣警醒。
涵因時常給這些太監送酒菜,知道這情況。便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撤掉幾個守衛,並作一組,這樣輪替起來,每個人攤上的當值便少了。
管事太監開始還怕被上頭的總管太監責罰,後來見宮禁也鬆弛了下來,又經不住手下人攛掇,便大着膽子撤了幾個人,後來見根本沒人管,乾脆只在正門留兩個人,東西二門各留一個。西南還有一個小角門,很不起眼,太監們便託了一個婆子看守,那婆子好酒,每日吃的醉醺醺的,平日裡也不大看管。許多宮人便從這裡溜出去。
守門的太監其實也知道這個情況,但和這些宮人們素來交好,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涵因觀察了幾日,見的確無事,便趁夜從這裡溜出去。
她穿着一身素衣,帶上黑紗的帷帽掩住面孔,沿着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小路來到了永安宮。路上連巡夜的太監都沒見到。
衆人都知道,永安宮自鄭貴妃死了之後便廢棄了,卻很少有人想到長公主把這裡弄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長公主在躍然居里無意中發現了通向永安宮的密道,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建了做什麼用。於是便求皇帝,要了躍然居。又在宮裡傳出流言說永安宮鬧鬼,讓人不敢接近。
月亮被雲層遮住,夜色分外濃厚,永安宮看守的人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西南角的宮門虛掩着,一推便開了。寂靜的殿閣矗立在高臺上,說不出的肅殺與清冷。宮裡傳說這裡盤踞着冤死的鬼魂,對於涵因這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卻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要說鬼,她便是這裡最大的鬼!
涵因推門進了殿中,拿出準備好的火折點上燭火,微弱的燭光穿不透高闊的主殿內濃厚黑暗,只能昏昏的照亮了周圍的一圈。涵因舉着蠟燭四處查看,屏風珠簾,幔帳擺設還是老樣子,只是上面落了層薄灰,地上還算乾淨,只是那金磚不再像曾經那樣擦的光可鑑人,但看得出來,這裡還是有人打掃的。
走到最裡面的梢間,厚重的帷幔失去了繩結的約束,垂在花梨木透雕纏枝葡萄裙板的前面,涵因小心翼翼的挑開幔帳,裡面的黑暗更加濃厚,彷彿任什麼都化不開似的。
雕牡丹花楠木牀架子上的紫綃帳被人扯裂了一塊,又被隨意綁起來,絳色灑金妝花緞的墊子看起來沒壞,但上面還一深一淺印着兩個鞋印,齊王還是這麼不長進,這麼長時間了還在用那個老跛子。殊不知,那人早就被劉錦盯得死死的了。裡面的十色錦被壘放得還算齊整,只是稍稍有些歪斜,想必是被人翻過之後,又疊起來的。
看樣子,牀下的暗箱應該也被翻空了。涵因瞟了一眼牀梆上被按的微微陷進去的的一塊木槿雕花紋樣,心裡對這些人的粗魯嗤之以鼻。
鄭貴妃這牀是張石牀,名叫畫石牀,據說是明帝楊廣所寵愛的宣華夫人的舊物。傳說是西域的貢品,取自天山,重千斤,夏日清爽,冬日溫暖,上面用楠木雕飾圍板、牀架,當年還鋪陳過奢華無比的神絲繡被。
只是這楠木圍板讓她換了一換,樣子還是與先時無二,只是加了機關暗格,用偷樑換柱的法子把這牀板換了進來。
她在那個地方按了下去,旁邊的銜接得天衣無縫的一塊雕花裙板便彈了出來,這是一個小抽屜,曾經裝着她準備發出的密令,如今已經是空空如也。這些人裡面還有更仔細的,掀開抽屜的底部,這裡還有個小小的夾層,裡面放着一些人的把柄和罪證,這是她用來威脅人的手段,現在這些東西不知道被誰拿去利用了。
但他們沒想到這個機關還有第三層。涵因卸下抽屜,拔下一根簪子腮進雕花按鈕的縫隙中,將花心向外一摳,拔了出來,然後順時針轉了一圈,抽屜與上面牀板之間的一個薄薄的夾板便可以被抽出來。
原來在抽屜的上面還有一個夾層,機關設計的很巧妙,卡在抽屜之中,如果不把抽屜卸下來,而只把雕花的花心拔出來,那麼這層夾板還是會被卡在裡面。那本讓各方都覬覦不已的名冊便藏在這個狹窄的夾層之中。
這份名冊至今仍然沒有被人拿走,涵因要感謝這個暗盒的精巧設計。這個夾層暗格並不是綴錦閣的設計,而是她的心腹太監李德全用他那一雙巧手,在原本的機關上改造的。因此就連綴錦閣的人也不知道。
大部分人在解開一個機關之後,關注點便全在裡面的東西上,少數人會發現抽屜裡面的夾層,但是很少有人再去想到還會有第三層機關,尤其是在緊張的秘密搜索時候,這種思維的盲點就會更加突出。
而且第三層的夾板和牀板幾乎融爲一體,裡面的空間被書塞滿,因此敲擊並不會出現和別的地方不同的空洞聲音。而那個夾板的小機關太過細小,能將那個小巧的花芯雕花摳出來的,需要藉助細長的工具,那些人大多出沒於晚間,燈光昏暗,很難發現其中的奧妙。
當然如果把這裡全部拆掉,那麼也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只是這裡是長公主的殉國之處,爲彰顯孝悌之義,皇帝下令不得輕動。不過皇帝的人應該已經把這裡悄悄的翻過幾遍了,何況出賣她的人是自己的心腹,他們都有可能從綴錦閣得知這個暗格的事,再說發現了夾層中的東西,他們就該認爲這裡已經沒什麼好翻的了。
第三層的東西沒有丟,說明李德全並不是出賣她的人,他那日一起被殺更證明了他的清白。
當然,皇帝不拆掉這裡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想把這裡當做誘餌,看看到底會有什麼人按捺不住會上鉤。
現在那些人雖然還是很想得到這本名冊,但是在幾次搜索都徒勞無功的情況下,應該會斷定東西不在這個地方,或者已經被別人捷足先登了,因此早已放棄了在搜索這裡了。而這個時候全天下被時疫鬧的惶惶不安,也沒有人再理這裡了。
於是,涵因便鑽了這個空子。她小心翼翼的將那本名冊拿了出來塞進懷裡。又將那個精巧的機關復原如初。
突然,外面傳來“吱呀”一聲,這是正殿沉重的大門發出的聲音。涵因緊張的擡起頭,什麼人在這個時候竟然也來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