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敗,大敗啊!十萬人竟然只剩下二十四個!張恩是幹什吃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皇帝手中的陰刻雲紋薄胎茶碗“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因爲那碗薄的近乎透明,在和地上金磚的磕碰下,發出一聲脆響,碎瓷在地上“嘩啦啦”的彈了幾下便鋪在大殿的地上,幽幽的反射着燭光。
在一旁伺候的內侍們都跪倒在地,頭深深的伏下,不敢擡起來,生怕礙了皇帝的眼,受到無妄之災。劉公公此時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弓着身子,縮在一旁的陰影裡。他就知道劉勝那小子幹不成什麼大事,果然······
此時皇帝的心情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心裡悶得難受,越想越覺得羞辱。那可是他之前大誇特誇天武軍啊,現在生生被自己抽了嘴巴。那些人現在應該都在看朕的笑話吧,都在看朕怎麼收場!
腦子嗡嗡作響,耳朵裡頭也轟隆隆的,彷彿殿中穿過的微風都帶來了嘲笑聲,跳躍的燭火則是在做着各種動作羞辱他,他雙眥充血,像瘋了一般,一下將御案上的燭臺掀翻在地上,大喝道:“滾!都給我滾!滾出去!”
內侍們趕忙退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就被皇帝的怒氣湮沒。劉公公剛要推出去,卻看到皇帝“噗”的一口血噴了出來,直直的栽倒下
劉公公趕忙上前,一把拖住皇帝,大叫道:“快!宣御醫!”
陸府裡氣氛很好,今天嫡姑娘陸寄悠回孃家,姑爺也跟着一起回來了,陸憲心情大好,叫人擺了宴席款待自己的孫女婿。
不過他心情這麼舒暢另有原因,天武軍大敗皇帝面子盡失,現在根本沒有什麼底氣再和羣臣討價還價,真是出了一口惡氣·陸憲想到皇帝之前一副乾綱獨斷的樣子,就十分不爽,大隋一直與士大夫共天下,從世祖起·就極重視臣下的意見,才能在那種情況下力挽危局,現在這個皇帝居然要違背本朝的規矩,還設了內廷和外朝抗衡,他陸憲是絕不會像之前那幾個宰相似的輕易倒下的,也絕不會輕易被太監壓住。
今天消息傳過來,幾個宰相本來要進宮緊急討論軍情·已經遞了牌子,皇帝卻沒有召見,應該是臉上掛不住。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明天,朝會上羣臣一定會討論這件事,到時候,自己就又會掌握主動了,他笑眯眯的又灌下一口酒。
正在酒酣之時·外面有人進來,對着陸憲耳語幾句,陸憲聽了之後神色凝重·對家裡人說:“你們先聊着,我現在要進宮一趟。”
“進宮?宮門不是已經落鎖了麼?”陸憲之子問道。
陸寄悠也撅起小嘴:“祖父總是這麼忙,哎,他們也真是,連頓飯都不讓人安安生生吃完。”
陸憲說道:“你不要多問了。”又對陸寄悠和顏悅色的說道:“下回一定陪我的乖孫女好好說話。你今天先去陪你祖母和母親。”說着走了出去。宮裡傳來消息,皇帝昏迷了,那宰相必須立即到皇城待命。
皇帝昏了過去可不像一般人家生病,雖然陸憲猜就是皇帝聽到天武軍打敗的消息,一起氣急罷了,畢竟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前身體也沒出過什麼毛病,不過龍體欠安,他這個宰相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在家飲宴了,而且萬一就駕崩了,那可是真正的大事。因此他一點也不敢耽誤,連忙換了衣裳過去了。
中書省的衙門在皇城之內。皇城的門雖然也關了·但是宰相既各部的高級官員如果有急事要去衙門中處理的話,還是可以通過的。不過宮門就不行了,沒有特詔,是不得入宮的。得到消息的重臣此時齊聚在中書省,門下侍中虞孝嚴還有尚書省的左右二丞也都到了中書省來,這就更顯出了陸憲以中書令穩坐羣臣之首的地位。大家都一言不發,偶爾有人咳嗽,顯得十分的刺耳。
陸憲派了下人在宮門口候着,希望能夠打聽出些消息來。
過了一會兒,心腹領着御醫來到了中書省官廳,陸憲問道:“皇上的龍體如何了?”
御醫答道:“皇上一時急火攻心,肝內風動,頭暈發眩,所以暈了過去。並無大礙,臣已經開了藥,只要悉心調理,不再動氣,應該就沒有關係了。”
衆位官員都鬆了一口氣,剛剛緊張的氣氛也一下子消散了。過了不一會兒,宮內派人來傳太皇太后的旨意,請招三省六部的重臣進宮覲見皇帝。
陸憲來到宮內的時候,皇帝已經轉醒了。
幾個臣子連忙下跪,請皇帝保重龍體。不過在皇帝眼裡,他們那副恭敬的樣子後面,都是各種嘲笑他的嘴臉。
皇帝皺了皺眉頭,壓下心中的怒火,說道:“朕沒事,一時頭暈罷了。”
衆臣又表示了一番擔心,卻沒有人主動提起天武軍大敗的事情。
皇帝知道,現在解決天聖教作亂的事情是當務之急,他也顧不得什麼顏面了,說道:“諸位愛卿應該都聽說了吧,天武軍大敗,現在諸卿有什麼意見,都說說。”
崔澄首先發言:“當務之急,是要趕緊調西北大軍到鄯州平亂,天聖教的妖人勾結鄯州軍的亂臣賊子圖謀不軌,應儘快平亂,以免天聖教蠱惑人心。”
戶部侍郎高建並沒有因爲剩下一大筆勞軍的費用高興,因爲天武軍潰散,所有的糧草輜重,加上裝備、馬匹也都一下子沒有了,還要從新招兵,從各地抽掉兵員補充進天武軍,這一大比錢可比那些勞軍費要多多了,想着這些,眉頭都皺到了一起,一聽要調西北大軍平亂,滿腦子全是賬本上的紅字,他明知道皇帝的意思,還是硬着頭皮說道:“從長安支援蘭州、鄯州糧草消耗太過,而且道路遙遠,道路難行,也送不及時,不如按照原先陸相所說,將三州暫時合爲一州,由涼州都督李湛平亂。”陸憲聽他這麼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沒有說話。
皇帝的怒火又“騰”的一下子上來了,心想,天武軍新敗,現在把全劃給李湛管,這算什麼,那他這個皇帝在世人眼裡又算什麼,但嘴上卻不能這麼說,冷笑道:“這麼大的州,我看一個都督恐怕是不夠了,非要大都督纔可以。”衆人心裡一驚,大都督通常都是虛銜,由宗室親王遙領,皇帝這麼說,已經有了誅心之意。意思是,你們想要立一個異性王麼。
高建嚇的一哆嗦,不敢再說話了,反正錢不是自己的,命可是自己
陸憲的餘光劃過那些同僚,最後掃了一眼臉色發白的皇帝,說道:“微臣看,也不必非要合併州縣,現在蘭州、鄯州情況危急,當務之急是要平亂,天武軍初戰不利,應由長安天武軍增援,並由西北大軍‘協助,平亂。至於軍餉,則由戶部走長安到涼州的北線,那裡不需要經過蘭州就能到達涼州,至於大軍的輜重先由涼州的府庫準備,只要戶部的軍餉能夠如數補上便是了。”他微微強調了一下“協助”,大家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爲了朝廷的臉面,讓西北大軍打着協助平亂的名頭,最後把功分一部分到天武軍頭上,保住天武軍的臉面,保住皇帝的臉面。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現在看向陸憲的目光有多柔和,這纔是真正體貼上意的臣子啊,從前總覺得他明裡暗裡跟自己對着幹,這個時候卻顯出了爲臣之道。他清清嗓子,說道:“陸愛卿真是老成謀國之道。就這麼辦。”
劉公公在一旁適時的插嘴說道:“皇上,那天武軍逃回來的那二十四人,包括張將軍和劉監軍……”
皇帝臉色一沉,劉勝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寵信的太監,結果卻給自己留了這樣一個爛攤子,這麼大一個敗仗,十萬士兵就這樣一下子全沒了,必須有人負責,他咬着牙說道:“殺,都殺!”
“是,奴才這就傳翰林學士承旨擬詔。”劉公公抿掉嘴邊的一抹笑意,心想幹兒子啊,可就別怪乾爹心狠了,你小子這兩年太喜歡蹦了,是時候讓你安分了。
涼州,劉勝和張恩剛睡了兩天安穩覺,就被人從驛館,抓進了都督府的大牢裡。皇帝聖旨已下,這兩人軍前處斬,再過兩日,李湛即將發兵平蘭州和鄯州,將在出徵前,用這二十四人祭旗。
劉勝已經哭了一天了,現在有氣無力的倒在牢房中的乾草上頭,忽然牢門一開,一個披着斗篷的人走了進來,斗篷的帽子低低的壓下,遮住了大半個臉,路過關劉勝的牢房卻沒有停下,還要繼續往前走。
劉勝看着這人,忽然扒着牢房的欄杆,叫道:“你是鄭國夫人吧,鄭國夫人,救救我啊,救救小的。”
那人聽見聲音聽了下來,轉過身,走到劉勝的牢門之前,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溫潤柔和的面龐,那雙黑眸在黑牢中火把的映襯下,愈發顯得幽暗,脣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聲音卻平靜而淡然:“小劉公公有什麼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