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曾向我提起你。”沈氏一邊打量着安荷,一邊道,“一直想要見一見你,正好有人告訴我你每日都會來這兒打水,我也趁這個機會來靈若寺進香,順道與你見上一面。”
安荷垂眉斂目道:“奴家卑賤之身,不敢勞煩夫人。”
沈氏暗自冷笑,道:“既然老爺有心納你爲姨娘,你何不跟了我回府,不必流落在外受這些苦。”
安荷搖搖頭道:“受苦已不是這一時半刻,奴家已經習慣。”
沈氏皺了皺眉,“你可知老爺日夜記掛着你?”
安荷誠惶誠恐:“奴家得景天如此看重,實乃奴家的福氣。”
沈氏聽她直呼丈夫的名字,心下止不住泛起一陣酸意,當下沉一沉臉色,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三推託,現下便跟我回去罷。”
不料安荷卻在此時收起了那卑微的姿態,冷冷瞪着沈氏道:“夫人這般着急接奴家回去,莫不是生怕老爺的心意你無從掌握,想要及早將奴家降服在手裡?”
沈氏怔了怔,意外地注視着她:“我只是不忍見老爺爲了你而茶飯不思,你若是無意與老爺廝守,那不如趁早離去,以免累已累人。”
安荷不以爲然地一笑,道:“我道夫人有何高見,原來只是想將奴家攆走,只怕夫人有此意,卻無此力呢。眼下景天視我若珍寶,我要是真走了,恐怕他不止茶飯不思,還會肝腸寸斷,夫人豈非更是心痛?”
沈氏萬萬料不到安氏竟是這樣一個刁鑽狡猾之人,目光不停地在她看似溫順的眉眼間逡巡着,索性也不再客氣:“我原以爲你是個本分之人,沒想你這肚子裡有這些見不得人的彎彎繞繞,虧得我一心要成全你和老爺!你既然並非真心相待,只管告訴我,你究竟待要如何?”
安荷面帶愁苦之色,似有莫大的無奈,“夫人太擡舉奴家了,奴家不過出身窮鄉僻壤,得遇景天,不知是福還是禍。我一身清白已被玷污,有家歸不得,走投無路纔會到京城來尋找景天。八年以來,奴家吃盡苦頭,早已看透最涼薄不過人心,景天之所以還對我有那麼一點情分,不過是因爲久別重逢的愧疚。要我真的隨他回府,充其量就是一個末等的姨娘,日子一長,情分既盡,我又和貴府裡的奴才有何分別呢?”
沈氏冷哼了一聲,道:“你倒是看得分明。”
“所以奴家是必然不會回項府的,但夫人若想我就此離去,那也是決不可能。”安荷眼神裡透出一股子決絕,“風餐露宿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我再不要讓沛若隨我一同受苦。夫人要想我安分,不是不可以,只要景天在外給奴家一個妥當的安置,再把沛若的名字記入族譜,讓她成爲正正經經的項府姑娘,便算是厚待奴家了。”
沈氏臉色一變,身後的鄭玉再聽不下去,厲聲斥責道:“好個不知進退的狐媚子!太太親自來勸你回府,已是給足了你面子,你不僅不承情,還膽敢要求老爺爲你另設外室?成何體統?”
安荷低低一嘆,道:“夫人自然可以不要答應奴家,奴家流落在外不要緊,只辛苦景天每日惦記。只不過奴家相信,即便夫人不提,景天此時心繫奴家,也必定會有安置外室的念頭,只怕未必是夫人可以左右的。”
沈氏怒上心頭,啐道:“寡廉鮮恥!”鄭玉按捺不住,一個箭步衝上前,朝着安荷的臉面揚手便是一個耳光,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賤骨頭就是該打!”語畢,不等安荷反應過來,劈頭蓋臉又是一頓痛打。
安荷身子骨畢竟單薄,哪裡是鄭玉的對手,實在招架不住只得是護着自己的頭臉,一路往後退去,沒幾步便退到了井畔,鄭玉乾脆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把她的頭往涼森森的井口裡按去,一邊狠聲道:“就你個賤蹄子替太太提鞋也不配!還敢要老爺爲你立外室?你往水裡好生瞧瞧你這副下作模樣,你也配?你也配?”
安荷被打得頭破血流,此時被鄭玉按壓着更是動彈不得,卻猶自倔強:“你們只管把我打死,景天從此會記掛我一輩子,你永遠也比不上我!”
沛若在多寶塔上看到母親被打,心痛不已,慌忙從塔內下來,奔出了靈若寺,當她來到母親身邊時,沈氏一行人已經離去,只餘母親一人傷痕累累地伏倒在井邊。
“她不會放過我的。”安荷扶着女兒的手坐起身來,嘴角邊的鮮血蜿蜒而淌,如是毒蛇的信子,“倘若我不離開你爹,她一定會取我性命!”
沛若目光含恨地看着沈氏遠去的方向,咬牙切齒道:“娘,我一定不會讓她傷害你,我會好好保護你!”
如今的多寶塔風鈴仍如當年一樣,清脆靈動,本是祈福之音,聽在項庭沛的耳裡,卻如喪考妣。她雙眸含淚,哀切幽怨地看着項庭真,哽聲道:“我娘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她連姨娘的名分都不爭,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何你娘不肯放過她?她什麼都不要,她只想和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她只不過是想偶爾見上爹爹一面,就連爹爹送來的銀錢她都一概不收,這樣無慾無求的弱女子,你娘怎麼下得去手?”
項庭真震驚難平,心潮起伏不定,良久,方顫聲道:“你纔剛所說的,都是你孃的一家之言,即便鄭媽媽真的動了手,也沒有傷及你娘性命,你何故把人命算到我娘頭上?”
項庭沛淚如泉涌,低哭道:“當晚,我娘便出事了。我和我娘一起就寢後,到了下半夜,我醒來竟見我孃的牀鋪是空的,我很害怕,不知我娘上哪去了。我一個人衝出了家門,找遍了大街小巷,我找不到我娘,我怎麼也找不着她,那一刻我就曉得,我娘肯定是出事了,她不會一聲不吭扔下我不管,她一定是出事了。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