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庭真心頭一冷,面上只是不動聲色,“哦?又是將功補過?你待要如何將功補過?”
項庭秀擡起梨花帶雨的臉龐:“如今王爺想要力挽逛瀾,重獲姐姐芳心,姐姐既然不願就範,不妨趁早與聞公子作實親事,姐姐另嫁良人,王爺便不能再糾纏不放。倘若姐姐擔心王爺從中作梗,秀兒願意到王爺跟前去斡旋調停,勢必會盡力成全姐姐和聞公子的錦繡良緣。”
項庭真眼底的涼意如冰封寒潭底下的漩渦:“你從何得知我與聞公子之事?”
項庭秀微有窘迫,遲疑片刻,方期期艾艾道:“我……纔剛從庭院中走過,不過是無意瞧見……瞧見姐姐與聞公子情深相對……”
項庭真壓一壓心底怒火,似笑非笑道:“那敢情好,你既然存了幫我之心,你想我怎麼回報你呢?”
項庭秀不是感覺不到姐姐意緒的變化,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抓緊一線希望,只希望這樣的利害關係,足以打動姐姐,足以讓姐姐願意成全自己。她深深伏倒在地,顫聲道:“妹妹不敢,妹妹深知,姐姐不能原諒妹妹大婚之上的所爲,可是錯已鑄成,與其追悔當初,不若把握當下。妹妹只知,當下姐姐的心已經不在王爺身上,既然如此,妹妹願爲姐姐的替身,以側妃名分嫁予王爺,以解姐姐燃眉之急。”
項庭真聞得此言,不覺笑了,那笑聲卻是不帶一絲感情的清冷:“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不惜拉下臉皮來求我,就是想我另嫁他人,好成全你與王爺,好讓你順順當當地當上晉王側妃,是不是?”
項庭秀仍舊伏在地上紋絲不動,抽泣着道:“妹妹並不敢奢求晉王側妃之位,妹妹只是痛悔於心,不忍見姐姐左右爲難。聞公子對待姐姐的情意,妹妹能看到,王爺也能看到,聞公子不過是一介平民,如何能與王爺抗衡?倘若姐姐不能當機立斷,不僅累及自身,還會讓聞公子陷入危難境地,姐姐於心何忍?”
項庭真從矮板榻上起來,踱步到六妹妹身邊,“倘若我沒有記錯,今日壽宴,爹爹原是不想讓你出席的,不過是念着兒女雙全的吉祥之意,方纔讓你陪坐末席。我以爲,你應該很清楚爲何爹爹要這樣處置你,也應該曉得在大宴之上守着規矩纔是。我讓元妙在旁邊伺候你,你爲何還能隻身走出庭院,又這般恰巧地看到我和聞公子在一起?我的好六妹妹,你究竟還有多少心思?”
項庭秀雙肩微微一抖,道:“妹妹不敢。妹妹以爲,當務之急,還是姐姐的周全,倘若姐姐不得周全,我這個做妹妹的也不能安心。側妃之位不要緊,只怕王爺的執着會累及姐姐終生。”
項庭真冷笑道:“言下之意,便是你不僅可以替我嫁予王爺,也可以從中橫插一手,讓我不得安生,是麼?”
項庭秀猶如受驚的小鹿:“妹妹並非此意!妹妹只是想懇求姐姐高擡貴手,成全了我和王爺,也是成全姐姐自己。”
項庭真脣角含着極深的怒色:“項庭秀,我在此告訴你,是,我的心已經不在王爺身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與他成婚,可是我並不會因此而另嫁旁人,你不必再枉費心思!換言之,即便我來日另擇良婿,也與你無干!你與王爺能否成事,我無意理會,但倘若你要從中作梗,我必定不會輕饒了你!”
項庭秀心下陣陣發涼,有森冷的恨意從胸臆間蔓延開來,她只是極力隱忍着,好半晌,方道:“姐姐之心,妹妹可算是明白了。”她咽一咽,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身,容神張皇地看了項庭真一眼,盈眸的淚水遮掩了她目中的陰冷,“叨擾了姐姐,妹妹先行告退。”
項庭真只覺心中厭惡,背過身去不再理會。
待她走後,項庭真把元妙喚來吩咐道:“從今日起,你派兩個厲害的下人寸步不離地守着六姑娘,好生盯着,一眼也不能錯失了。”
元妙遲疑了一下,方道:“姑娘,那六姑娘的確不是個簡單的主兒,奴婢生怕一般的下人看不住她。”
項庭真想了想,冷聲道:“既然咱們府裡沒有人能看得住她,來日自有能看住她的人,且看看罷。”
自項景天的壽宴過後,莊氏一房人出奇地安靜了下來。莊氏當天晚上便說身子不適,傳了大夫進府看了,讓開了幾味安神降燥的藥方,從此便在芳靖院裡靜養,輕易也不踏出院門一步。就連項景天親去瞧她,她也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一副心神大傷的模樣。項景天無法,只好言安撫了幾句便罷了。
項雲柏夫婦向來不會擅自出風頭,經此一役後更爲沉靜了,只是如常而已。再有項庭茵心下雖有萬般不甘,此時卻也亦無可奈何,只因生怕再惹事端會招致母親更多的不滿,一時倒也安安分分,終日只在綺梅院裡做些繡活打發辰光。
他們一房人都安靜了,整個項府彷彿也就清靜了。項景天舒心了不少,開始爲幾個兒女的親事留神打點了起來。
這一日清晨,項景天才用過早膳,他的近侍範禮便來通傳:“老爺,聞家公子來了。”
項景天頷首道:“快請他進來。”
須臾,便見聞意遠從門外走進,禮數齊全地朝着他見禮問好。項景天面上含笑,暗自打量着這個容神清朗的年輕人。一身石青色綢面長袍,頭上髮髻以玉冠束得光潔整齊,皎如玉樹臨風前,儀表堂堂頗具大家公子的風範。當下心頭泛起幾分喜歡,面上只是平靜如初,客氣道:“今日冒昧把公子請來,並沒有什麼十分要緊之事,只不過是看你與雲楊熟絡,老夫又久未與你暢談《中庸》之道了,便想與你見上一見。“
聞意遠心知肚明得很,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是無事被拉進頤明院,料定項老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待他落座了,項景天便問他家裡都有什麼人,又問他兄弟間關係可是融洽,最後再問他可曾定下了親事。聞意遠可算是明白了,項老爹不是想與他暢談《中庸》之道,而是想爲自家女兒議親呢!
他不覺暗自大喜過望,沒想到這一天會在這樣全無準備之下到來,他原還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想要說服項老爹將庭真嫁給自己,眼下看來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項景天聽他說並沒有定下親事,當下笑逐顏開,道:“不瞞你說,那天晚上談太君出席了老夫的慶生宴,老夫後來親去蘇家回禮致謝,談太君幾番提起你來,師母她老人家似乎很欣賞你,還說你是可造之材,比那尋常的世族子弟可要強得多了!依老夫看來,也確是如此,雖然眼下你並沒有功名在身,但以你的資質,來日倘若有老夫扶持一把,必定是前程似錦,端看你自個兒願不願意掙這個出息了。”
若問聞意遠的真心話,他自是不願意入仕官場。可庭真是嫡女,項老爹要替她擇婿,必定是往達官貴人上靠,倘若自己來日不能許項老爹一個錦繡前程,恐怕他也不會願意把女兒嫁給自己。只不過他聞意遠縱然要力爭一份前程,也是爲了要給庭真富足美滿的將來,而非滿足旁人的面子。他當下也不去說破,便微笑道:“出息自然是要的,只是意遠雖然不才,來日卻還是想要憑一己之力,必定會努力爲之。”
項景天聞言更是對他另眼相看,撫須微微含笑,心下甚爲滿意。
因兒女親事還須經由父母之命,項景天便不與聞意遠點透,一邊命人將他送出去後,一邊把賴孝榮叫到跟前來,將接頭聞家之事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