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不知道自己是合理懷疑。還是杯弓蛇影,只能隨着衆人去了福祉軒,而蘇四娘留下安排胡三等人搬去西月軒的事宜。
福祉軒的會客廳內,衆人依次落座,丫鬟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大概因爲宋維德在場,宋修文一直低着頭,保持着低眉順目的姿勢,李氏也只是端坐着,並不言語,只有宋維德不緊不慢地喝着茶,似乎在等着宋舞霞開口。
宋舞霞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瞥了一眼宋修文,意在暗示他,人是你請來的,還是你來說吧。
宋修文輕咳一聲,動了動嘴脣,復又低下了頭。
見此情景,宋維德把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似乎十分厭惡宋修文的欲言又止,唯唯諾諾。如果沒有瘋婦的事。宋舞霞也一定會認爲宋修文是個沒用的人。可轉念想想,他連親生父母都騙,爲什麼偏偏就瘋婦的事在她面前露出破綻?
這麼想着,宋舞霞覺得自己更糊塗了。所有的事情糾結成一個毛團,她恨不得找來一把剪刀,一刀子下去,先剪斷了再說。
“王爺,在這屋子裡的都是至親,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李氏打了個圓場,忍不住朝宋舞霞看了一眼。其實他們早就知道今天的見面是爲了什麼事,只不過不想主動提及而已。
“是,嬸孃。”宋修文對親生母親行了個禮,轉頭對宋維德說:“叔父,昨日皇上召見了侄兒,聽皇上的意思,四妃之位只餘其一,所以皇上希望妹妹能夠在蘇娜公主之前入宮……”
“這怎麼行!自古以來,一女不嫁二夫,清兒與陸家可是有婚約的!”
宋舞霞沒料到李氏會突然跳出來反對,看宋修文的一臉驚愕,他應該也沒想到。
“婦人之見!”宋維德不高不低地呵斥了一聲,轉而問宋修文:“皇上有沒有提及清兒與陸家的婚約?”
“這倒沒有。不過……皇上說,妹妹早就該入宮,爲大楚誕下皇子……,侄兒不明白皇上的含義,所以請叔父參詳……就像嬸孃說的,妹妹與陸家畢竟是有婚約的……可皇命難違……還有太后,皇后那裡……”這段話宋修文說得斷斷續續的。說話間還時時不忘查看衆人的眼色。
“可惜宋家嫡系只有清兒一個女孩了……”宋維德一邊感嘆,一邊拿起了茶杯。
李氏搖搖頭,“老爺這話說得可不對,修遠沒有女兒,可王爺的長女繡萍今年應該有十五六了吧?”
“嬸孃,繡萍相貌平庸,資質愚鈍……”在宋維德的注目中,宋修文收住了話題,轉而說:“叔父,嬸孃,不是侄兒不想讓繡萍進宮,只是,她只是丫鬟生的庶女,這身份實在……”
“高有高的好處,低也有低的用處。”李氏笑着分析:“一來,因爲繡萍是庶出,也不必與蘇娜公主爭那個妃位,更顯得我們家大度,懂得體諒皇上的難處。二來,繡萍從小就知自己的身份,自然會把身段放得低低的。用心服侍皇上。第…,一旦繡萍懷了龍種,進可以母憑子貴,退可以把皇子交給貴妃娘娘撫養。”
宋舞霞默默聽着,李氏的分析條理清晰,不帶一絲個人感情,可宋繡屏是她的親孫女,她居然能把孫女當貨物那般談論,宋舞霞不禁懷疑她的血是冷。
宋修文沒有迴應李氏的話,不知是無力反駁還是打算無奈地接受安排。一時間房間內只有宋維德喝茶的“呼呼”聲。
“清兒,你對這事是怎麼看的?”突然間宋維德點了宋舞霞的名。
宋舞霞已經無心揣測衆人的目的了。不管他們要幹什麼,達成什麼政治目的,這些都與她無關,她想破腦袋也不會明白這些人九曲十八彎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所以索性不想了,她只想自己要做什麼。
主意一定,她不緊不慢地說:“叔父,嬸孃,大哥,清兒只是一介女流,甚至連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還能有什麼想法?不過我只知道一點,我和陸家的婚事是父親訂下的,如果皇上希望我入宮,請他想辦法讓陸家退婚,我不想因爲這事讓父親落個背信棄義之名。”
其實宋舞霞這麼說不過是緩兵之計,她讓宋修文找來宋維德的本意是爲了證實宋墨黛與丁文長的婚事是誰訂下的,以及試探一下宋維德知不知道瘋婦的存在。可沒想到她的話一出口,一直傾向於讓她進宮生孩子。確保宋家地位的宋維德居然連連點頭,稱讚道:“還是清兒想得對。有了大哥及父親纔有宋家的今日,我們做什麼都不能污了他們的名聲。”
他這麼一說,宋舞霞反而不知道如何接話了,正躊躇如何措辭,只聽宋修文說:“叔父教訓得是,只是皇上那邊……”
“皇上那邊,如果問起,你我就按清兒說的回,只是措辭要儘量圓潤些,切不可駁了皇上的面子。”宋維德似乎一點都不擔心這事,也不談送宋繡屏進宮的事,反而說起了胡三,“那人打着郡馬的名義,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吧?還有那個如夫人……”他一邊說一邊皺眉。
“叔父,有關郡馬的封號,清兒有些擔心,大姐畢竟是丁家的嫡長媳……”宋舞霞趕忙插入了話題,假意擔憂地說:“認真計較起來,大姐未拿到休書,他與丁文長也沒有和離文書,這……如果丁家把事情鬧開……”
“丁家雖是皇商,很受太后、長公主寵愛。可他們畢竟逃不過一個‘商’字。聖旨是皇上親自下的,遇上這樣的事他們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丁文長如果夠聰明,說不定還會補上一份休書。”宋維德回答地輕描淡寫,繼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皺起眉頭,對宋修文說:“反而是那個胡三,無論他住在昌平王府還是將來的郡馬府,你還是找人多注意着點,以免出什麼亂子。”
本來宋舞霞還想用丁立軒是宋家的外孫爲由,讓宋維德想個辦法,別讓丁家那麼難堪。可他們對親孫女宋繡屏都能那麼冷酷,她只能嚥下了求情的話,假意擔憂地說:“叔父,正因爲他們只是商人清兒才害怕,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果他們在市井製造流言,損壞父親及王府的名譽,到時恐怕我們都會成爲笑柄。”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宋維德低頭沉吟,輕聲咕噥:“真不明白大哥爲什麼執意要把墨黛嫁入丁家,當年若不是我堅持,墨黛就成了人家的妾室……”
“妾?怎麼可能!”宋舞霞驚呼,沒料到居然會聽到這麼不合常理的事。宋維善好歹也是朝中一品,太子太傅,如果自己的女兒成了商人家的小妾,這事恐怕比“貶妻爲妾”更具轟動效應。
宋維德見衆人皆錯愕地看着他,索性說起了事情的原委。就像張子善佐證的那樣,宋維德去丁家提親果然是宋維善的意思,甚至可以形容爲執念,任憑宋維德怎麼勸,他都一定要將女兒嫁入丁家,還把看着女兒出嫁當成了有生之年最後的願望。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大哥爲什麼要這麼做,可……”宋維德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那場婚禮,之後的事都不會發生,清兒也不會流落在外……”
“老爺,之後還發生了什麼事?”李氏問,看她的表情,她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往事。
宋維德搖搖頭,顯然不願再繼續往下說。
宋舞霞實在想不明白宋維善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沒發生換嫁的事,那麼宋墨黛成了丁夫人,真正的宋舞霞成了太子妃,然後,沒了。宋墨黛在丁家宅鬥求生存,宋舞霞在宮裡宮鬥爭寵,鄭晟睿得到朝思暮想的女人,一切很“完美”,難道這是宋維善想要的結果?
宋舞霞搖搖頭。如果是這樣,不一定非丁家不可的,所以問題的關鍵一定在丁家!
會不會他交代了女兒去丁家做什麼事?
宋舞霞再次搖頭。換嫁的事真正的宋舞霞不知道,但宋墨黛不是主犯也是從犯,不然不可能在衆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沒人發現。以當下的情形看,宋墨黛很享受宮廷生活,對丁文長的皇商身份不屑,所以她應該不知道父親爲什麼要讓她嫁入丁家。
“清兒,清兒?”宋維德見宋舞霞在發呆,連着喚了兩聲,問:“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沒有。”宋舞霞搖頭,突然想到了瘋婦,趕忙點頭,補充道:“其實也不算想起,因爲我不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發生過。我記得那天是誰把有毒的參茶端進屋的。如果能找到那個人就知道是誰指使她這麼做的。可惜叔父和大姐把姐姐陪嫁的人都殺了,恐怕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宋舞霞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宋維德與宋修文的神色。宋修文一直低着頭,無法看清他全部的表情,但宋維德卻是一直看着宋舞霞敘述經過的,表面看起來他只是在認真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