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在寧德院說些兒女親事,感嘆感嘆養女兒實是吃虧之類的閒話,倒並不覺得這裡頭蘊含的深意多令人難以安枕了,橫豎她們只需謹言慎行,跟着不給男人們添亂,也就是了。前頭書房裡崔應書卻實在是不能這樣輕鬆自在,他老老實實的同宋程濡交了底:“老師預先跟我說了一聲,湖北的那邊的事怕是不好辦。”
見宋程濡挑眉看向自己,崔應書嘆了一聲:“聖上敲打您,也順帶給我出了個難題呢。”
宋程濡預感到了不對,忽而聽旁邊的宋珏說了一聲:“魏家似乎是上了摺子,說是魏大老爺跟魏延盛困在湖北了。”
這是魏夫人的私心,魏大老爺跟魏延盛遲遲不歸,她心裡着急的了不得,從前有太子坐鎮,兒子又是東平郡王手底下的得意人,她自然是不怎麼懼怕的,可是現在今非昔比,眼看着太子倒臺,太孫畢竟是周唯昭不是周唯琪,周唯琪如今縮着尾巴做人還來不及,哪裡還敢伸手去保陷在了襄樊的魏家父子?
東平郡王既然當了縮頭烏龜,想要置之不理,她卻不能的,左思右想,死豬不怕開水燙,乾脆就下定了決心,叫在刑部當差的小叔子上了份摺子。
“魏家父子不是早被江田平撈出來了麼?”宋程濡有些記不清了,實在是這事兒也不是特別要緊,宋楚宜只在乎那二十七萬兩銀子,想着不叫落在東平和太子手上就是,至於其他的,後來在城郊清虛觀鬧那一場就一直忙忙亂亂到現在,混亂中根本想不起來。現在宋程濡一想,才隱約記起魏家這對父子來。
宋珏知道的還是比宋程濡清楚一些,點了點頭肯定了宋程濡的記憶力:“祖父說的沒錯,江田平早把他們放了,這兩人......”
宋程濡拍拍手笑一聲:“倒與今天敲打我的那番話有異曲同工之妙,聖上哪裡真的在意魏家父子死活?應書你此去,首要的是先整治了江田平,儘量做到周全。”
這說的周全,意思是,若是要殺,一定要做的叫人說不出話來,這回汪御史也是要跟着回湖北的,汪御史到底怎麼跑出的江田平的包圍,躥了回京城,誰也說不清,還是防着些的好。便不爲防他,也防着陳家那起子頭腦發熱的才行。
因此想遮掩太子的醜事,當然要先把江田平給處理了,省的江田平腦子發熱說出不該說的來,只是這處理二字也大有學問,一定要師出有名,要先斬後奏,也得有充足的非殺不可的理由不可。當然,這對於崔應書來說,是不難的。
崔應書也應了,見宋程濡已然從建章帝的敲打裡恢復過來,忍不住打趣一聲:“果然是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都多,我尚且戰戰兢兢的,您老就已經老神在在了。”
宋程濡哪裡真的老神在在,他也很是懸了一陣子的心,要不是清風先生口才好,宋楚宜又一向拎得清有先見之明的,他哪裡敢以退爲進又用辭官那一手------天知道他可真怕建章帝當場點頭,叫他回家去享福。
不過這也不是沒收穫,這麼一試,就知道從前擺出的純臣姿態在建章帝那裡還是有用的,建章帝顯然還想繼續用他,既然如此,那也就等於提前過了河給崔應書試了深淺,崔應書這回去湖北,大可敞開了幹了。
說了一會兒話,後頭來說酒宴已經擺下了,宋程濡又領着衆人往後頭去,崔應書落後一步走在他旁邊,又同他商量:“原本沒料到湖北的事兒會這樣急,以爲能在小宜大婚之後再走的,可現在我眼瞅着就要動身,阿琰倒是有些麻煩了。”
清風先生既然去湖北找親戚,那就是耽擱不得的,就是崔應書,他也不可能遷就宋琰的行程,宋程濡點了點頭:“我也早料到了這一點,問了阿琰自己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想叫清風先生先同你走,他過了十月初六再往湖北去,在湖北會和了清風先生,找到了人,就直接去蜀中進學。”
清風先生說的有道理,男孩子,多點閱歷是好事。湖北那邊情勢既然這樣艱險,在能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去增長見識,體驗民情,是很有必要的。
崔應書沒什麼意見,他自己也深爲不能看着宋楚宜出嫁而覺得遺憾,可是身處這個位子,這原本也是沒法子的事,只好妥協。
酒宴擺在水晶閣,過了中秋,晚上的風吹的人渾身舒服之於又有些涼,一輪碩大的月亮掛在中央,崔應書側耳聽了一會兒屏風那頭女眷們的動靜,朝着宋程濡和宋仁拱了拱手:“郡主她們在京,就多賴二位照顧周全了。”
這一去少說也要個三五年,崔應書會不放心也是極正常的事,宋程濡才答應一聲,林海就小跑着從外頭跑進來,擦着汗往他耳朵旁邊輕聲說話。
宋老太爺如此老辣的人也不由變了臉色,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崔應書跟宋珏慣會察言觀色的,都覺察到了不對,紛紛看向宋程濡。
饒是女眷那邊,似乎也知道林海來的時機太不湊巧,一時寂靜無聲。
宋程濡勉強笑了一聲,朝宋琰道:“你過去同你祖母她們說一聲,沒什麼事兒,叫她們該怎麼高興就怎麼高興。我同你舅舅書房有些事去商量商量,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宋琰是會看眉眼高低的,應了一聲轉過去安撫宋老太太她們。
宋程濡卻攜了崔應書疾走一段路,方纔停在了掛着紗燈的桂花樹下頭,看着崔應書熠熠生輝的眼睛皺了眉頭:“應書,你此去湖北,可要更加小心了。”
崔應書就知道這裡頭必定是有事,點點頭做聆聽狀。
“聖上臨時做的決定,聖旨設正副欽差,你爲正,東平郡王爲副,共赴湖北撫災。”宋程濡嘆息了一聲:“看來情勢比我們想象的,還是要更加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