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也是件極悲哀的事,陳老太爺昏昏沉沉的想,旁人都說要成爲世族,非幾百年積累不可得,他如今深有體會。就算他爬得再高,跟世族一比,也顯得捉襟見肘-----家裡沒有多有出息的後輩,這是最要命的,沒有人才出仕,如何延續家族榮耀?他遲早是要退下來的,一旦退下來,到時候家裡又後繼無力,他們陳家不出三十年,又該泯然衆人了。
爲今之計,唯有先靠着孫女兒搭上東平郡王和範良娣的線,給家裡多爭取些喘息時間,也就是十幾年,再支撐十幾年,他這麼些年撒在陳家族裡的銀子總該也要見到效果了......家裡的兒孫日後也要嚴加教導......
他正沉思,外頭管家就報說楊先生求見,陳老太爺如今分外倚重他,聽說是他求見,立即就叫請進來,神思亦從家宅之事上移開,問進來的楊慶:“怎麼,有些發現了沒有?”
楊慶眼圈帶着一點烏青,看得出來他爲了這件事的確很是費心,看樣子至少也熬了好幾夜未睡了,他頷首:“幸不辱命。老師,我打算先行趕往金陵。”
船隊已經加快了進程,最遲也不過再過大半月左右就能到,怎麼還要先去?陳老太爺有些訝異:“要趕得這樣急?”
楊慶點了點頭:“老師畢竟帶着一大家子人,何況到了金陵還得安頓整治一番,少說也得耽擱一二月,這還算是早的。可是太孫他們卻最遲月底就要出發,到時候怕是對不上那邊行程。至於宋家那位四少爺的事,已經打聽的很清楚了,他是送崔家小姐出嫁......”
是啊,宋琰的確是作爲儐相送崔華鎣出嫁的,這一點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這有什麼不對?陳老太爺心中一動,看向楊慶:“你是想在這上頭做些手腳?”
楊慶點頭,話說的極爲理所當然:“崔家那位姑爺姓王,乃是金陵名門。聽說王少爺同宋琰的關係處的很是不錯,我打算在這上頭做些手腳。”
要能引動崔家跟宋六同時奔赴金陵,事就絕對不能小,而要叫這三家鬥得頭破血流,也是件難事,楊慶這幾天幾乎都想破了頭,纔想出來一個法子。
陳老太爺也顯然有些興致勃勃,他一邊坐下一邊示意楊慶也坐:“你說說看,我倒是想聽一聽你有什麼絕好的法子。”
“絕好稱不上,可大約是可行的。”楊慶略牽起嘴角笑笑:“若是王家少爺新婚燕爾之際就出去眠花宿柳,被宋家這位四少爺撞見了,二人起了衝突......及後這位王家少爺就出事了......”
這個出事,自然就是指的死了。縱然是陳老太爺也忍不住眉心一跳,沒料到楊慶這條計策這樣毒辣:“你的意思是,殺了王家少爺,把罪名栽贓在宋琰頭上?”
“王家是金陵名門。”楊慶再次重複,眼裡閃着亮光:“一旦出了這樣的事,定然不肯善罷甘休。我已經打聽過了,這個王家少爺是嫡支的長子嫡孫,他要是死了,王家一定會鬧上官去,這樣大的殺人案,應天府一定是要上報的。到時候連京裡的宋家亦要被驚動......”
更別提是在半路上的宋楚宜跟崔家船隊了。而要是王家少爺出了事,那作爲新婦的崔華鎣立場也就無比艱難起來,殺了她丈夫的乃是她的表弟,王家到時候要責難她,而她是要恨上宋琰大義滅親,還是要維護宋琰導致自己在王家更無法立足?崔家到時候擔憂崔華鎣,必定也要隨宋楚宜一同去金陵。
饒是陳老太爺人老成精,也得讚一聲這計劃之周詳之狠毒------一方面叫這三方都出了事,另一方面叫這三方都不能再互相信任,一個不好這三家通通都得鬧翻。尤其是崔家,崔家是要幫着自己嫁出去的嫡親孫女討個公道,還是要爲外孫洗脫罪名?宋楚宜更不必說,她沒有別的選擇,她把她弟弟看的比命都重要,不管怎麼樣她就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宋琰。這樣就成了個死局,到時候幾乎綁在一起的崔家宋家之間也要生出無數嫌隙,再也不能恢復如初......
他沉思片刻,忍不住拍案叫絕,臉上帶着興奮的笑意:“妙極!妙極!阿慶此計幾乎絕妙!”陳老太爺雖然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可是心裡對宋家憋着的這一口氣從來不曾消散過,現如今這麼早就能看見宋家的報應,他可真是興奮極了。
楊慶倒是沉得住氣,並不爲陳老太爺的稱讚而沾沾自喜,仍舊一副平靜無波的神色:“事情還是要從長計議,裡頭還有甚多可雕琢之處。我要同老師商量的事一是我要加緊趕去金陵提前安排這一切,二是......二是之前學生就說過,小道不可長久,咱們要依附範良娣跟郡王,還得從大道着手,如今我收到一個消息,想必大道已經有了。”
陳老太爺整個人就是一驚,他看着楊慶,似乎是從未認識過自己這個學生,他向來知道方孝孺跟楊慶都聰明,可是因爲方孝孺官場順遂,他向來更看重方孝孺多一些,這個楊慶,這樣多年.....他也只是好吃好喝的養着他罷了,再沒想到自己竟然養了個這樣擅於揣度人心的手下。他神色漸漸嚴肅起來,不錯眼的盯着楊慶半響,沉聲道:“你說說看,何謂你說的大道?”
“老師應該還記得崔應書去江西九江的事......”楊慶目光陰沉,神情平淡至極:“我聽說,原本已經重修的九江縣衙跟臨江縣衙通通出事,如今鄱陽湖並長江水位上漲,堤壩告急......”
陳閣老目露震驚,看着楊慶有些說不出話來,他還沒看邸報,居然就知道崔應書在九江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