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向來以仁孝聞名,當初榮賢太后那樣苛待於他,謀反的泰王是她親子,爲着沒有證據當場證明榮賢太后參與了謀反,當今也按照禮部官員們的進諫,給了榮賢太后一應該有的尊容,甚至榮賢太后活着時就要進尊號,也一樣給了,還半點不小氣的給了榮賢二字。
自然是爲了收服百官們的心的,也自然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叫那時爲了泰王跟他爭皇位而惶惶不安的民心能儘快安穩下來。可這也的確是同他的性格有關,建章帝,是真真正正的仁慈君主,這麼多年,他雖文成武功都沒有多大建樹,可卻也從來沒有過失德之行。禮賢下士,尊文重武,勤於政事,就算有御史指着他的鼻子罵,他也大多就是一笑了之,或許也正是因爲這樣,這朝中的官員們就都忘了,雖然這些年京城一直和風細雨,可也從來沒有少過死人-----先前的成國公府,後來的榮賢太后和蘇家,漸漸到陳閣老等人,這些人自然是自己有過在先,可是又何嘗不是建章帝一一親自拔除的?
他從來不是能讓別人騎在頭上拉屎的人,可是這些年或許是好人當的太久了,這些人就都忘記了他從前是如何從繼母和弟弟手裡拿到的皇位。
常首輔見到建章帝的表情就垂下了頭,別人不知道,可是他卻從不敢忘記,當今是如何隱忍了十幾年,伺機而動,一舉把準備充分的泰王和榮賢太后連根拔起,連成國公府也滿門盡滅。
盧皇后卻是喜極而泣,以手掩嘴哭的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她就知道聖上不會這樣就死,她就知道老天不會這樣沒有眼睛。
樑彤等人猶自回不過神來,直到建章帝咳嗽了一聲,文武百官們才通通從震驚當中迴轉,掩不住震驚和害怕的跪倒在地。
還是孟繼明反應的快,拿着從剛纔聽說張天師說能救醒建章帝開始就握在了手裡的老孔他們的供詞,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老實的看着建章帝:“陛下,先前太孫殿下身邊的護衛長孔順站出來說......”他不敢直視建章帝,目光平平的看向不遠處,雙手朝上託着那一沓厚厚的文書,頓了頓接着道:“站出來說您所中之毒乃是......乃是太孫殿下同張天師合謀所下......”
馮應龍到了此時也反應過來,覺得孟繼明根本沒有說清楚,於是從前陣子京城盛行的流言開始說,說太孫殿下和太孫妃在民間如何被千夫所指,如何被懷疑,又說長寧伯府老伯爺、當今吏部尚書宋程濡是如何被彈劾而自請離職,再說到建章帝中毒之後百官們的反應,伏在地上道:“都說恭王殿下乃是被太孫殿下設局陷害逼走,無奈之下才想着要清君側,進京勤王,流言甚囂塵上,臣等實不敢信,可是民心所向,後來太孫妃等人又......”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決意實話實說:“太孫妃和宋家衆人又囂張非常,甚至縱容五城兵馬司衙門的人打殺百姓,因此史御史和樑彤等人才起了一查到底的心思......”
到了現在,陶鼎湖也反應過來,瞧他一眼緊跟着跪倒在地,接過了他的話急急補充:“朝中人心惶惶,又是戰時,臣等不敢不上心,因此奉了內閣之命三司會審......陸續便有太白真人辨認張天師給您上貢的丹藥裡含有劇毒、張天師身邊的親信慈雲道長站出來指認張天師藏毒投毒、太孫殿下身邊護衛長親自來大理寺告發等事發生......”
這三人倒是機靈,文武百官到現在纔算真正從建章帝甦醒的事實裡回過了神,瞪大了眼睛都不約而同的去看周唯昭-----到底是誰投的毒,想必再沒人比建章帝更清楚的了,之前還有大張旗鼓的去查,現在建章帝醒了,直接問建章帝就是了,如果真是太孫殿下......
他們還沒猜測出個所以然,建章帝已經哂笑了一聲。
這一聲冷笑實在是叫人害怕至極,在場衆人都忍不住顫了顫,頭垂的更低。
“原來在諸位愛卿眼裡,朕就是這麼一個是非不明的昏君?”建章帝面色還有些蒼白,可是精神極好,眼睛也極其明亮,半點不像是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他環顧了一圈衆人,掩着嘴咳嗽一聲:“朕記得,恭王所犯之事,是朕親自同諸位愛卿說的。”
這是當然,恭王的罪責乃是建章帝親自下旨欽定的,也已經把他廢爲庶人,親口稱他大逆不道。
衆人隱約意識到建章帝的意思,好似都對近來一團混亂的局勢有了些隱隱的明白-----當今登基多年,可是前期受制於經營多年的榮賢太后,後來又忙着給泰王當年的事擦屁股,再後來又忙於剷除榮賢太后泰王等人的餘黨,因此着實在兒子們身上就少費了些心思-----畢竟是自己親骨肉,他其實並沒有多防着他們,因此端王纔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並且付出行動,也因此恭王能借着嫡出幼子的便利和一個當皇后的母親在京城發展自己的勢力。
京中的關係盤根錯節,名門世家中間往往打斷骨頭連着筋,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哪怕是長寧伯府當年不也一樣跟成國公府有姻親關係嗎?
恭王就更不必提,他能逃出京城,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那麼,建章帝這一回,是在以身作餌?
怪道太孫殿下和太孫妃從頭到尾都冷靜的叫人害怕。
建章帝沒叫他們胡亂猜測的太久,他低頭冷笑了一聲:“這個畜生倒是長進了,還曉得賊喊捉賊了......”
衆人的頭垂的更低,已經沒人再開口說話。
建章帝也沒等他們說話,他大手一揮,看了孟繼明三人一眼,道:“帶護衛長和慈雲道長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