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上元節尤其的冷,棉袍大氅都裹在身上,也擋不住刺骨的寒意,倒不像是在京城,卻像是到了南方,不管穿了多少厚衣裳,骨頭縫裡都透着冷意。
建章帝這病來的突兀又迅猛,很快就發展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明明人是在內閣跟衆大臣議事的,可是好端端的什麼也沒做,忽然就直愣愣的倒下去了,慌得常首輔都七十六的人了還跌跌撞撞的連滾帶爬的讓人去請太醫,去通知清寧殿。
一干在內閣議事的人都不知所措,面面相覷。
可是更壞的消息還源源不斷的傳來-----西北那邊又來了戰報,河北西路的守備軍援助不及,紫荊關三萬守城將士折損過半,只差一步就能攻破紫荊關了,紫荊關如今只剩了一個巡察御史苦苦支撐。
好在常首輔和兵部尚書岑必樑以及吏部尚書宋程濡都是穩得住的,立即就做出了決定,命河北西路的守備軍加緊馳援,並且調派兩京備操軍和河南備操軍赴京守衛。
九城兵馬司日夜巡防,加緊城防,九門戒嚴。
另一方面,常首輔代表內閣奏請皇太孫主事監國。
盧皇后驚慌得幾乎要哭瞎眼睛,聽內閣奏上來報說要請皇太孫監國,立即答應。建章帝若是真有什麼不測,至少周唯昭還能獨當一面,她看着盧太子妃安排好了宮務,安排好了侍疾的妃子們,見榮成公主神魂俱喪的模樣,伸手捏了捏她的手:“不必擔心.......還有唯昭在......”自己卻也已經憔悴不堪,彷彿隨時就會倒下去。
“哪有那麼容易?”已經好轉了許多的太子說出了頭一句完整的話,目光復雜的看着面前的東平郡王:“他......”他說話還是要停頓許久才能把一句話表達清楚:“他還沒來得及差地把主和一派給打死,恭王和韓正清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如果建章帝晚一些倒下去,至少徹底給鄭三思這些主和派的官員們定了罪,然後撐到二月二十一週唯昭皇太孫冊封儀式完畢,那現在周唯昭監國也名正言順。
可是偏偏建章帝這個時候倒下去了,太子面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憤怒:“無恥!”
東平郡王知道他是在罵恭王和韓正清收買朝廷官員,讓釘子選擇在西北失守的情況下鬧出主和的鬧劇來刺激建章帝,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替他順氣,又幫他翻過身開始給他按摩手指,雖然有些慌張,卻還不至於方寸盡失:“父親也不必過於擔心......內閣已經議定了,由太孫接掌國事監國,原本太孫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這下他放開了手腳,反而更加便利一些。”
太子冷冷的牽了牽嘴角,眼裡閃着冰冷的光:“不......”他喘了一口粗氣,被東平郡王扶起來靠着大引枕坐着:“要出事了......要變天了......”
東平郡王坐直了身子看着太子,很是不明白:“父親......”
太子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衝他道:“去,去提醒他......小心被人做.....手腳......”
相對於周唯昭,他當然還是更喜歡東平郡王這個兒子多一些,周唯昭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陌生了,情分都是相處出來的,他跟周唯昭之間總共在一起的時間恐怕也不超過三個月,哪裡來的情分可言?可是就算是這樣,比較起恭王那個喪心病狂的弟弟,他肯定還是更希望周唯昭站穩------無他,周唯昭就算再厭惡自己,礙於禮法也不得不尊他爲太上皇,可是對於恭王來說,他可就什麼也不是了。
東平郡王心直挺挺的往下沉,整個人都驚得跳起來,纔剛用過的晚飯好似都在胃裡翻滾,難道他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他看着太子:“父親的意思是,皇祖父的病......”
太子點了點頭,東平郡王倒吸一口涼氣,站了起來很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經提醒過了周唯昭了,也提醒過宋楚宜了,以這兩個人的手段和能耐,再加上張天師格外小心,怎麼可能還會被人趁虛而入栽贓陷害?!
他立即站起身來,出了門卻迎面撞上了一個小火者,見小火者跪在地上磕頭不已,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要走,就又被扯住了衣裳。
他皺着眉頭正要發作,就見小火者擡起了頭直勾勾的看着他:“殿下快跟我走,宮裡要出事了。”
東平郡王詫異挑眉,往後退了一步,小火者膝行了兩步靈活的站起身來:“殿下,您身份尷尬......”
又是韓正清的人!東平郡王壓抑住內心的厭惡和噁心,不動聲色的問他:“哦,我身份如何尷尬?”
小火者笑了一聲,那笑聲頗有些肆無忌憚:“這身份爲什麼尷尬,殿下跟我都心知肚明,何必非要點破?殿下,如今實在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他們被狗急跳牆,什麼事都可能做的出來,您千萬別再耍小孩子脾氣,否則到時候......”
東平郡王上前幾步揪住了他的衣領往後頭一帶:“否則到時候怎麼?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小火者笑的讓人極不舒服,竟還有武功在身,不過轉眼就掙脫了東平郡王的手,朝太子寢殿的方向瞧了一眼:“否則到時候,知道自己被帶了綠帽子的太子殿下和太孫殿下恐怕要拿您來撒氣了......”
他嘆了口氣,他們家侯爺給他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護住東平郡王,可東平郡王這人實在是有些不識好歹,軟的不吃,他只好來些硬的了。
反正現在建章帝也已經昏迷不醒,周唯昭也眼看着要倒黴了,沒人能懲治身份尷尬的東平郡王,他乾脆就把東平郡王的身份捅給了太子妃和太子知道。
他見東平郡王咬牙切齒,就油膩膩的笑了一聲:“殿下也別這麼瞪着我,您本來也不是太子的兒子,在他跟前盡了這麼久的孝也足夠了,總不能連屍骨都給他收吧......”
話越說越難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