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沒有再說話,薛嬤嬤也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王璟看懂了三孃的眼神,也壓抑着怒火在一邊站着。
三娘屋裡陷入了詭異的僵持狀態,不過又像是在等着什麼。
果然,外頭又有腳步聲由遠而近,這一次是從正房那邊過來的。
果然,不多會兒,一個威嚴冷凝的男聲在門邊響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屋裡衆人看向屋門口,便看見了冷着一張臉的王棟,以及滿臉憂心的薛氏。
三娘與王棟上前給兩人請安。
王棟皺着眉頭打量着三娘和王璟,三娘低着頭沒有說話。
“聽丫頭說,你們兩兄妹犯了錯?”王棟淡淡道。
三娘還是不語,只淡淡掃了王棟與薛氏身後一眼,見到薛氏身邊的大丫頭佩蘭往另一個大丫頭青黛的身後跺了跺,三娘心中便有了數。
“老爺夫人,你們來的正好。爲了府裡小姐少爺們的名聲,你們還是要好好管一管小主子們了。”薛嬤嬤低頭端着聲音道:“按着我們這種世家裡的規矩,男女六歲就不同席,這是爲了避嫌。即便是嫡親的兄弟姐們,該守的規矩也還是要守的。上一次老奴見到三小姐與五少爺在院子當中揹着旁人私語,老奴怕這件事情傳出去壞了少爺小姐的名聲,就好心提醒了幾句,不想卻是惹得少爺發了怒,說要……”
薛嬤嬤頓了頓,又道:“老奴便不敢說什麼了。可是這一次,三小姐與五少爺竟然就這麼共處一室,身邊連個長輩也沒有。只有幾個年輕的丫鬟,老奴覺得甚是不妥。老奴這一輩子在薛家的時候一心一意想着薛家的主子,現在在王家自然也是一心向着王家,忠心老天可鑑。雖然知道這樣會惹惱兩個小主子,可是該說的老奴還是不得不說。”
薛嬤嬤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是兩眼含淚:“老爺,您知道夫人她性子軟,可是若是爲了兩位小主子好。您還是要說一說兩位主子的。”
王棟聞言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
薛氏見狀忙打圓場:“這是在自己家裡,規矩從簡,哪裡就會有什麼流言傳出去了。”
薛嬤嬤卻是道:“夫人。您年紀輕。經驗淺,可能不清楚。這內院你平日就死再整治得跟個鐵通一般,也沒有不透風的牆的。這些丫頭婆子們嘴再緊,也會有偶爾說漏的時候。”
王棟看向三娘與王璟,淡淡道:“你們怎麼說。”
三娘原本是低着頭的,這會兒聽到王棟的聲音,有些顫巍巍地將頭擡了起來,黑白分明的的晶亮眸子中已經是隱隱含淚:“三娘自幼在祖母面前承訓。得她老人家教導。自認是個守規矩的,也從未辱沒過王這個姓氏。不想今日卻是被一個奴才這般侮辱,這讓三娘情何以堪?”
“三娘……”薛氏急急喚道。
“妹妹……”王璟心疼地看着三娘。
王棟見三娘提及孫氏。沉吟不語。
“三小姐,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你說這些……你只要認個錯就行了,何必哭哭啼啼的?”薛嬤嬤一臉的語重心長。
三娘眨了眨眼,兩滴淚珠順着腮邊落了下來,說話的時候卻是帶了些羞憤:“我熟讀閨訓,怎麼會不懂這些世家小姐都該懂的禮節!薛嬤嬤你這話不但侮辱了我,更是侮辱了我們王家,侮辱了對我教導甚嚴的祖母!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是見到了我與哥哥共處一室,可是你難道沒有看到我們說話的時候中間隔着屏風嗎?”
三娘說着壓抑着怒氣,指着屋子當中的那架黃梨木底座和框架繡工筆荷花屏風憤憤道。
衆人聞言一愣,都朝着屋子中間的那架屏風看去。
三娘拿出帕子,將臉上遺留的淚水擦去,擡頭向一隻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莊嬤嬤道:“莊嬤嬤,剛纔您是與薛嬤嬤一起來的,您是不是看見我與哥哥兩人之間是隔着屏風說話的?”
莊嬤嬤聞言,看了薛嬤嬤一眼,暗中嘆息一聲,卻是沒有猶豫地低頭道:“回三小姐,奴婢看見了,確實是隔着屏風的。”她低頭的姿勢,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完美。
“可是……”
薛嬤嬤想要說話,卻讓三娘打斷了:“薛嬤嬤,您難道沒有讀過閨訓嗎?兄弟姐妹若是要內室相見的話,需要稟明嫡母,得嫡母同意之後,再由嫡母派人在旁看着,說話之時只要中間隔着屏風就算不違禮節!”
衆人聞言又是一愣,這個禮節已經有些久遠了,現在基本沒有人用到,所以剛纔大家看到屏風都沒有反應過來。
“莊嬤嬤,您說三娘說的有沒有錯?”三娘又轉頭看向莊嬤嬤。
“無錯。”莊嬤嬤依舊低頭道。
薛嬤嬤看了莊嬤嬤一眼,皺眉。
“三娘見哥哥是事先稟告過母親,得了母親同意的。母親也派了自己身邊的沉香過來。”
衆人這才發現,薛氏身邊的沉香一早就在三孃的房裡了。
薛氏也忙對王棟道:“是的,老爺。三娘與璟哥兒兩人見面是我同意的。”
“好了,都散了吧。”王棟看了薛嬤嬤一眼,冷聲道。
薛嬤嬤嘆氣,上前向三娘與王璟行了一禮:“這次是老奴疏忽了,只是老奴也是爲了三小姐和五少爺好,請……”
“等等……”三娘皺眉止住薛嬤嬤的話,也攔住了王棟的步子。
三娘看也不看薛嬤嬤一眼,走到了王棟面前跪了下去:“女兒有罪!”
“三娘,快起來。”薛氏見狀忙伸手來扶:“這件事情不怪你。”
三娘確實苦笑着躲避了過去:“三娘罪在不孝。今日竟然讓一個奴婢在自己面前侮辱了自己的祖母,侮辱了王家的家風。三娘記得閨訓上說,因女子本身之故讓長輩祖宗蒙羞,當以死謝罪。三娘……實在是沒有臉面再活在這世上。”
說着三娘就要拔下頭上的簪子,衆人意識到她要做什麼,當即驚呼出聲。
只是她的手才一接觸到髮絲,就讓王棟伸手攔住了。
“你若是以死謝罪,那爲父又當如何?”王棟淡淡道
三娘咬了咬脣,半響才道:“女兒不孝,一時羞憤沒有顧忌父親母親的心情。”說着三娘當即磕了三個頭。
“起來吧。”王棟嘆息一聲,伸手將三娘扶了起來,三娘順勢起身。
“三孃的錯處以後自當抄寫經書,早晚懺悔自省。只是,這個奴才,今日恐怕非罰不可了。”三娘收了淚,挺直了背,一臉的倔強。
“閨訓上說,奴是奴,主是主,尊卑要分明。三娘今日想要問一問薛嬤嬤,您口口聲聲世家的規矩,可是哪個世家的規矩是奴才可以越過男女主人教訓小主子的?上次你在庭院之中不分青紅皁就指責我與哥哥,我們敬重您是母親身邊的人,沒有計較。不想今日你明知道我與哥哥在說話,就連通稟一聲都不曾就闖了進來,這是誰給你的權利?什麼時候我這個王家嫡出三小姐的閨房是你這個奴才想進來就進來的了?”
衆人聞言,靜了一靜。薛嬤嬤臉上忽紅忽白。
“或許您是因爲太過忠心的原故,暫時忘記了尊卑。可是國無法不立,家無規不寧。今日你若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辱及了我祖母還能不受罰,別人或許不會說您什麼,卻是會怪罪我母親她治家不嚴,您讓我母親以後在我祖母面前怎麼做人?”
說到這裡,三娘頓了頓,緩緩道:“薛嬤嬤你治家的經驗豐富,定然是知道,即便是內院再如何的如鐵桶一般,終究是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的事情遲早會傳出去,甚至傳到我祖母那裡。薛嬤嬤你向來對我母親忠心,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三娘以爲,薛嬤嬤應當自請其罪,免得讓我母親爲難,也成全您的一片忠心。”
薛嬤嬤麪皮抽了抽,大家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奴婢有罪,請老爺和夫人降罪。”薛嬤嬤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王棟面前跪下了。
薛氏有些爲難,王棟看了三娘一眼,沒有說話。
三娘卻沒有息事寧人:“按照世家裡的規矩,犯上之罪重則仗斃,輕則重打八十板子趕出府去永不錄用。”
薛嬤嬤一驚,看向王棟:“老爺……”
三娘不等她開口便道:“不過法理也不外乎人情,薛嬤嬤年紀大了,難免有糊塗的時候。三娘請求父親和母親看在她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從輕發落。這一次只當是正一正府裡的風氣,讓奴才們明白自己的本分!”
三娘一臉的大義凜然的表情。
“打三十板子吧。”王棟淡淡道。
薛嬤嬤臉色發白,但還是鬆了一口氣。
三娘心中暗嘲,孝道,家族聲譽加上薛梅心的閨訓才讓薛嬤嬤受了三十板子,王棟對薛家的舊人還真是照顧有加。不過她本也沒想要真打薛嬤嬤八十板子,薛嬤嬤一把年紀,三十板子也夠她臥牀幾個月了。最重要的是,以後這後院可輪不到薛嬤嬤一手遮天了。
“去喊行刑的嬤嬤來。”王棟說完就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頓了頓,道:“熟讀閨訓是你上進,但是也不可太過迂腐,該變通的時候還是要變通。”
三娘有些驚訝,這是提點?面上卻是一臉恭謹地應了。
王棟沒有回頭,直接往外院去了,心中卻是想着當年她也是熟讀閨訓,所以等不到他想辦法去救她就爲保清白自盡而死。()